付力
（北京科技大学科技史与文化遗产研究院，北京 100083；河南省文物建筑保护研究院，河南 郑州 450000）
0 引言
河南境内的古塔在中国古塔资源中占有重要地位。河南现存古塔530余座，约占全国古塔总数的1/6。①截止到2019年底，已公布的一至八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中公布类型为古建筑，细分类型为“塔”的有380处，其中44处位于河南境内。这44处国保单位还不包括少林寺和风穴寺两处塔林的300余座古塔，以及白马寺、会善寺等多处古建筑群中的古塔，河南是中国古塔数量最多的省份。
在中国古建筑研究中，研究学者多将元代以前的木结构建筑称为早期建筑，明清建筑称为晚期建筑，这样的分类是以木构建筑材质易糟朽不防火的特点与保存情况为基础的。鉴于砖塔的建筑材料坚固，性质稳定，以及河南现存砖塔的数量和保存情况，参考梁思成先生对于中国古塔发展阶段的分期，本次研究将河南早期砖塔的研究范围定为河南地区北朝至两宋时期现存的、独立凌空建造的砖塔，共52座。本次研究对象所指的分布区域“河南地区”为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区划河南省全境。
河南早期砖塔在河南境内呈现出分布广泛而局部集中的特点，分布规律也同历史环境和建造时代有着密切的关系，所以本次研究将从建造时代和砖塔形制两方面研究河南早期砖塔的分布情况。
根据本次研究采集的地理信息数据将河南早期砖塔的地理分布划分为豫中地区、豫东地区、豫西地区、豫北地区、豫南地区五大区域进行研究。豫中地区主要包括郑州市、开封市、平顶山市、许昌市和漯河市。豫东地区主要包括商丘市和周口市。豫西地区主要包括洛阳市和三门峡市。豫北地区主要包括安阳市、濮阳市、鹤壁市、新乡市、焦作市和济源市。豫南地区主要包括驻马店市、南阳市和信阳市。在将河南早期砖塔的位置导入GIS地理信息软件后生成了河南省现存早期砖塔分布总图。
1 河南早期砖塔的时代分布
河南省现存早期砖塔共52座，集中分布于豫中地区和豫北地区，其中以豫中地区的登封嵩山地区最为集中，这也与中岳嵩山所处“天地之中”的历史环境不谋而合。在中国传统文化的宇宙观中，中国的“中”寓意着天和地的中央，中国的中心在于中原，中原的核心则在于地处中岳嵩山的登封地区。这里保留着汉、魏、唐、宋、元、明、清等各个时代的建筑遗存，而本次研究中所涉及的中国现存最早的砖塔——嵩岳寺塔就位于这个区域。登封地区也是本次研究中唯一一个北魏、唐、五代、宋四个时代的砖塔都有分布的地区。
1.1 现存北朝时期的砖塔
河南现存北魏时期砖塔1座，即嵩岳寺塔，为平面十二边形密檐式砖塔，位于河南省郑州市登封市。
嵩岳寺塔，位于河南省登封市嵩山太室山南麓，是我国现存最早的砖塔，也是唯一一座平面十二边形砖塔，是我国重要的早期佛教建筑②，也是我国砖塔建筑中标志性建筑实物。《嵩岳寺碑》记载，嵩岳寺是北魏孝明帝的离宫，正光元年（520）嵩岳寺塔就已经建成。最古老的佛塔砖塔出现在天地之中的登封地区，这里又是佛教禅宗的发源地，奠定了嵩山地区在中国佛教文化中的核心地位。
1.2 现存隋唐时期的砖塔分布
河南现存隋唐时期砖塔15座，集中分布于环嵩山地区和太行山地区，登封市11座，安阳市2座，巩义市1座，汝州市1座，类型主要以亭阁式塔和密檐式塔为主。
河南现存隋唐时期砖塔集中分布在两个地区，一个是环嵩山地区，另一个是安阳附近的太行山地区，其中13座集中分布于环嵩山地区。嵩山属于伏牛山系，伏牛山系又属秦岭山脉东段支脉，东面就是广阔的华北平原。嵩山是佛教的重要策源地，汉传佛教禅宗祖庭少林寺就位于嵩山的少室山，河南现存的早期砖塔中有约1/3的砖塔位于登封地区。环嵩山地区的13座唐代砖塔中有11座位于登封的太室山和少室山，其中2座为佛塔，9座为佛教高僧的墓塔，2座佛塔坐落于法王寺和永泰寺，4座墓塔位于少林寺周边，4座墓塔位于法王寺周边，1座墓塔位于会善寺。另外2座砖塔1座是位于嵩山南麓风穴寺的七祖塔，另1座位于巩义石窟寺，这都与嵩山核心区域的佛教文化外溢传播有着密切的关系。由此可见隋唐时期嵩山地区盛行的佛教文化和林立的寺院成为这一地区砖塔密集分布的主要原因。
安阳附近的太行山地区是河南另一个隋唐砖塔分布较为集中的区域，这与南北朝、北齐时期佛教的发展和北方古都邺城的兴衰关系密切。南北朝（420—589）时期是我国佛教繁荣发展的时期，据《魏书·释老志》记载：“略而计之，僧尼大众二百万矣，其寺三万有余。”③天保元年（550），北齐取代东魏定都邺城，北齐统治者继续推崇佛教并为其政治统治所用，邺城自然成为当时佛教的中心。北齐文宣帝高洋在位期间兴建佛寺，曾“先后六次请僧达入宫说法。并与林虑山黄华岭下，为他建造洪谷寺。又改神武旧庙为定寇寺，敕僧达居住，”④洪谷寺就起源于这时。隋代以后，为了稳固西部关中地区的统治地位，消灭邺城再次形成割据实力的风险，隋文帝杨坚“移相州于安阳，其邺城及邑居皆毁废之”⑤，邺城被焚毁后，前往安阳的居民也将佛教文化带往安阳地区，在之后佛教大发展的隋唐时期，安阳地区也成为河南隋唐时期古塔较为集中的区域。
1.3 现存五代时期的砖塔分布
由于五代时期时间较短（907—960），在洛阳和开封地区先后出现了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和后周等5政权，中原地区势力纷争及政权更迭较为频繁，河南地区五代时期砖塔留存较少，河南现存五代时期砖塔2座。1座是行钧禅师塔，单檐亭阁式砖塔，位于登封市少林寺东侧，建于五代后唐同光四年（926），为少林寺唐末住持行钧禅师的墓塔。另1座是位于焦作武陟的妙乐寺塔，密檐式砖塔，是河南唯一一座五代时期的大型佛塔。
1.4 现存两宋时期的砖塔分布
河南现存两宋时期的砖塔33处，共34座，主要类型以亭阁式塔、密檐式塔和楼阁式塔为主。
现存宋代时期的砖塔较为广泛分布于河南各地，33处砖塔中14处位于豫中地区，8处位于豫北地区，6处位于豫南地区，4处位于豫东地区，1处位于豫西地区。除5座位于登封少林寺附近，其余砖塔的分布呈现出向豫中地区，尤其是向开封地区集中的特点。
这种分布特点主要原因有两点。第一，与北宋政权对佛教的政策有关。北宋政权建立之后，改变了前代后周的灭佛政策，对佛教采取扶植、适当保护和利用的政策，使佛教在除徽宗、钦宗两个时期外的宋代都较为盛行。《释氏稽古略》卷四记载：“帝（太祖）屡造佛寺，每岁度八千人。”⑥可见北宋初期佛寺和僧众都不断增加，而且还对妨碍佛教传播的人给予惩戒，《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七记载：“（太祖）乾德四年（966）四月丁巳条：‘河南府进士李霭决杖，配沙门岛。霭不信释氏，尝着书数千言，号《灭邪集》，又集佛书缀为衾，为僧所诉。’”⑦由此可见宋代还是佛教较为盛行的时期。
第二，宋代砖塔分布向豫中地区集中特点与北宋时期的权力中心的位置有关。开封作为北宋时期的都城，是当时全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现存最高的宋代砖塔祐国寺塔（铁塔）就位于开封，它是由北宋政府出资修建的，塔身全部使用琉璃砖建造，是宋代砖塔的巅峰之作。现存占地面积最大的砖塔繁塔也位于开封，历史上繁塔的体量比祐国寺塔更大，2座造型精美且工程量巨大的砖塔出现在开封是与开封作为都城的政治、经济、文化实力相匹配的。开封地区周边更是分布了14座宋代砖塔，几乎占据了河南现存宋代砖塔数量的一半，可见开封作为北宋时期的权力中心，对豫中地区的砖塔的建造起到了较大的推动作用。
在宋代砖塔的形制方面，河南现存宋代砖塔中楼阁式塔最多共20处共21座，密檐式塔10座，亭阁式塔3座。宋代砖塔中的3座亭阁式塔全部位于登封少林寺塔林内，是少林寺宋代高僧的墓塔，它们的形制受少林寺师徒门第关系和宋代以前和尚墓塔造型的影响，沿用了单层亭阁式塔造型作为墓塔。其余31座楼阁式塔和密檐式塔的分布较为均匀，可见宋代时期建塔技术已十分成熟，造型更加精美，建筑技术更加复杂，尤其是砖塔仿木构件增多且内部可以登临的楼阁式砖塔数量较多，标志着砖塔用途开始从单纯的佛教纪念性建筑向功能更加多元化的高层建筑转变。
2 河南早期砖塔的形制分布
河南早期砖塔不仅在各个时代分布呈现出不同特点，不同形制类型的早期砖塔的分布也存在一定规律，研究不同形制砖塔的分布特点可以为研究河南早期砖塔的演变发展提供参考依据。将早期砖塔的地理位置信息导入GIS软件并按照密檐式塔、亭阁式砖塔、楼阁式塔等不同形制进行标注研究。
2.1 现存早期密檐式砖塔分布
河南早期砖塔中现存16座密檐式砖塔，主要分布于豫中和豫北地区。其中豫中地区9座，占比56.2%，豫北地区5座，豫东地区1座，豫西地区1座。北魏时期砖塔1座，唐代砖塔5座，五代时期砖塔1座，宋代砖塔9座。在建筑时代上，宋代以前的砖塔7座，占比43.7%，现存宋代以前的大型砖塔均为密檐式砖塔。现存早期砖塔中的密檐式砖塔集中分布于豫中地区是受到环嵩山地区盛行的佛教文化影响。
早期砖塔中平面造型不同的密檐式砖塔在河南地区的分布，将早期砖塔按照平面形状分类，7座平面四边形密檐式砖塔只分布于豫中和豫北地区，这与宋代以前的早期砖塔的分布区域是重叠的，说明现存河南地区宋代以前的密檐式砖塔的平面造型以四边形为主。7座四边形密檐砖塔，妙乐寺塔为五代时期砖塔，延庆寺无名塔为宋代时期砖塔，其余5座均为唐代密檐式砖塔，可见河南早期砖塔中唐代密檐式砖塔平面造型均为四边形。平面六边形和八边形密檐式砖塔较为广泛地分布于豫中、豫东、豫西和豫北地区，均为宋代砖塔。其中，汝州法行寺塔较为特殊，其塔身一层为唐代遗存，为唐代密檐式砖塔典型的四边形建筑形式。二层及以上为宋代重建，宋人将上部建为八角密檐式砖塔⑧，法行寺塔创造了唐、宋砖塔合为一体的独特的塔形，是唐代和宋代密檐式砖塔的造型特点结合的实例遗存。
2.2 现存早期亭阁式砖塔分布
河南早期砖塔中亭阁式砖塔14座，其中12座位于豫中地区的登封少室山和太室山，占早期砖塔总数的85%。1座位于豫中地区嵩山北麓的巩义石窟，1座位于豫北地区的安阳。10座为唐代建造，1座为五代建造，3座为宋代建造。其中12座位于嵩山地区的亭阁式塔为法王寺、少林寺、会善寺等寺庙高僧的墓塔，可见河南现存宋代及以前的亭阁式砖塔主要分布于登封地区，且均为佛教高僧的墓塔。
将河南早期砖塔中14座亭阁式塔按平面造型分类，除净藏禅师塔为平面八边形外，其余12座亭阁式砖塔均为平面四边形。梁思成、刘敦桢两位先生在《塔概说》中根据调查资料认为：“隋唐塔的平面，除去净藏塔八角形一孤例外，据我们所知，全是方形”⑨。结合梁思成、刘敦桢两位先生的调查结果，河南早期砖塔中亭阁式塔除净藏禅师塔外均为平面四边形塔，且河南地区现存宋代及以前的亭阁式砖塔除净藏禅师塔外，平面形制均为四边形。
2.3 现存早期楼阁式砖塔分布
河南早期砖塔中现存楼阁式砖塔20处共21座（中牟县圣寿寺为两座宋代砖塔），均为宋代砖塔，20座建于北宋时期，1座建于南宋时期。楼阁式塔为印度佛教早期塔的窣堵坡形制传入我国后与中国木构楼阁建筑相结合的建筑形式，早在东汉末年就有关于我国楼阁式塔的记载，“上累金盘，下为重楼，又堂阁周回，可容三千许人”⑩。古代楼阁式塔为木结构塔，年代久远已无实物留存，而三国时期文献记载中所提到的“浮屠”“重楼”“堂阁”等词语相较于“塔”更倾向于中国的木质建筑。东汉文学家许慎的着作《说文解字》卷十三土部中记载：“塔，西域浮屠也，从土荅声，土盍切。”⑪西晋葛洪所着的《字苑》中“塔，佛堂也，音塔合反也”。⑫这都是中国古代早期对于塔字的记载。“塔”字中的“土”，也代表了窣堵坡所用的土石的建筑材质类型，相较于早期的“浮屠”“重楼”“塔婆”等记载更加形象贴切，所以笔者认为楼阁式砖塔相较于古代的木构楼阁式塔更能展现出塔这一建筑形式的演变发展。河南地区现存最早的有明确纪年的楼阁式砖塔为开封繁塔（天清寺塔），建于北宋开宝七年（974）。
河南早期楼阁式砖塔分布在除豫西地区外的河南各地，广泛分布的同时又表现出向开封及周边地区集中的特点，可见开封作为北宋时期的都城，也是这一时期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自然对宋代建塔活动产生了推动作用。20处（21座）楼阁式砖塔中，平面四边形仅释迦塔1座，释迦塔作为仅有的一座四边形楼阁式塔，也是少林寺附近为数不多的佛塔，因少林寺内宋代及以前的密檐式砖塔和亭阁式砖塔平面造型均为四边形，所以释迦塔平面四边形的造型应是受到少林寺及塔林中其他砖塔造型的影响。李闪闪在《河南北宋时期佛塔的考古学探讨》中认为四角形制的佛塔与当时中国古代陵墓以方形为贵的思想有关⑬，释迦塔也可能受到少林寺其他墓塔的影响。同时佛教僧人门第关系的传承以及少林寺地区建塔工匠的建筑工艺传承也都可能对释迦塔的造型产生影响，造就了河南早期砖塔中唯一一座四边形楼阁式砖塔。
六边形和八边形是河南楼阁式砖塔主要的平面造型，20座楼阁式砖塔中平面六边形12座，平面八边形8座，六边形塔多于八边形塔。六边形楼阁式砖塔的分布多向豫中地区靠近，距离开封地区较近，创建时间也多分布于北宋早中期。八边形楼阁式砖塔分布的位置较为偏远，除祐国寺塔外，其他砖塔距离开封较远，有记载创建时间的也相比六边形塔稍晚。楼阁式砖塔相较于其他类型砖塔建造技术更加复杂，建造成本也更高，楼阁式砖塔从四边形向六边形和八边形的发展，由开封周边地区较多向较远地区分布，体现出砖塔的建造技术的不断发展，也反映了北宋早中期政权逐步稳固以及经济实力的增强。
3 结语
本次研究采集的早期砖塔位置数据结合GIS软件，从建筑时代和建筑形制两方面研究了河南早期砖塔的分布情况，并分析了砖塔位置分布特点及其原因，得出相应结论。在时代分布上，河南早期砖塔中北朝、隋唐和五代时期的砖塔主要分布于豫中和豫北地区，呈现出登封地区和安阳地区两地集中分布的特点，宋代时期的砖塔在全省广泛分布。在形制分布上，河南早期砖塔中的密檐式砖塔，在北朝和隋唐时期只分布于登封和安阳地区，从五代时期开始向其他地区分布。亭阁式砖塔只分布于豫中和豫北地区，且大多数为佛教高增的四边形墓塔，形制具有区域特征。楼阁式砖塔从宋代开始出现，分布较为广泛，多为六边形和八边形塔，仅在登封地区出现四边形楼阁式砖塔，应为受宋代及以前少林寺附近砖塔形制影响。本次研究理清了河南早期砖塔的分布特点，为分析河南早期砖塔的演变和发展奠定了基础。
注释
①河南省文物局.中国文物地图集：河南分册[M].北京：中国地图出版社，1991：58.
②杨振威，张高岭.嵩岳寺塔[M].北京：科学出版社，2020：3.
③魏收.魏书：卷114：释老志[M].北京：中华书局，1974：3048.
④张志军.河北佛教史[M].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16：90.
⑤令狐德棻.周书：卷八：帝纪第八：静帝[M].北京：中华书局，1971：133.
⑥觉岸.释氏稽古略：卷四：大正卷[M].台北：佛陀教育基金会，1990.
⑦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七[M].北京：中华书局，1995.
⑧杜启明.中原文化大典：文物典建筑[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8：108.
⑨中国营造学社.中国营造学社汇刊：第六卷：第四期[M].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16.
⑩陈寿.三国志[M].北京：中华书局，1978.
⑪许慎.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1963.
⑫葛洪.要用字苑：一卷[M].马国翰，辑.[出版信息不详].
⑬李闪闪.河南北宋时期佛塔的考古学探讨[D].郑州：郑州大学，20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