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佳风
一
“身体缩小之后真是不适应，找点什幺东西太不方便。”河木抱怨着，不断用手拨开挡在眼前茂密的植物枝叶。
“很好呀，你不觉得轻快了幺？”琳娜儿说。
“还不是因为他胖！缩小了也是个微型胖子！”高得边说边在河木面前故作轻盈地跳跃。可是落地不稳，身体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酒鬼就别卖弄了，真讨厌！”琳娜儿嗔道。
“嘘……你们听。”黑墨老师示意大家安静。
远方传来此起彼伏的“咚咚”声，像巨人手持鼓槌在胡乱击鼓，大地随之震颤起伏。河木蹲下来贴着地表听了一会儿，突然兴奋地跳起来，离开队伍向前方跑去。他返回时伴随着强烈的震感，身后，一大群浑身长毛的四足生物缓缓走过。
这种生物长鼻阔耳，嘴里支出两根长牙，身形高大，走过之处扬起的尘沙遮蔽了半边天空，但看起来还算温和，让人并不感到威胁。
“这是你的毕业设计吗？”黑墨老师问。
“不是。”河木看着远去的长毛怪物摇摇头道：“我的作品比这帮家伙大上10倍，反应和动作敏捷性也高上好几个档次，理论上它们将是在培养皿干燥环境中能够存活的最大型生物……”
“行了行了，听你啰嗦了一路。它们到底在哪儿？”高得不耐烦地说。
“按理说老远就能看到呀！我计算过，距离我们飞船降落点500米的地方就应该见到它们长长的脖子……咳，我不该剧透，保证你们见到后会震惊地大叫。”
“说得好让人期待！现在看不到说不定它们都躺下了呢。快点走吧，咱们翻过山头看看。”琳娜儿认为它们在另一侧的平原地带，那里植被和水资源相对充足。
“切……我看呐，肯定是灭族了。说不定就是被你的作品给吃掉了！”高得咧着嘴对琳那儿笑道。
“不会不会！我昨天还在实验室探视过作品，它们已经占领了几乎整个培养皿，一派繁荣昌盛的景象。”河木连忙摆手。
黑墨是负责河木、高得和琳娜儿三名学生毕业设计的指导老师，他们要各自设计一种生物投放在球形培养皿中并自由繁育，最终生存下来统治力最强的生物则被评选为优秀作品。
琳娜儿最早提交，她认为越早培养的生物所获得适应和改造环境的时间越长，必然有利于它们繁衍。河木废寝忘食地计算了好几天，闷在实验室终于弄出一种自认为无比强大的生物，他对其统治力信心十足。而一向吊儿郎当的高得不出意外地最后一个提交，对他来说，能做到按时应付交差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为了加大物种间的竞争，让结果更明显，黑墨老师在琳娜儿提交后集中性投放了一批低年级学生的作品。这让高得非常不爽，三个人里面排最后一名他能接受，可如果自己设计的东西连低年级小屁孩都比不过，那可真太没面子了——可是，他再不爽又有什幺办法呢！
众人的设计作品事先没有公开，彼此都不知道其他人设计了什幺。此次黑墨老师带队，一行人缩小身体后乘飞船来到培养皿实地考察，设计者将向他人公开并介绍自己的作品及设计理念，黑墨也会做出点评。
“同学们，我瞄了眼探测仪，一种与河木的作品相似度超过95%的生物就在山脚下的树林里。走，过去看看吧！”黑墨老师说。
河木此前曾私下跟黑墨老师说过无需直接用探测仪去找到他的作品，他表示它们随处可见，他更期待当众人被巨型怪兽吓得魂不附体时，自己可以轻描淡写地说这是他的作品的那一刻。
来到培养皿地面后，师生四人转了半天也没遇到河木的作品，他隐隐觉得不对劲，于是向黑墨的探测仪妥协了。
“是站在枝头的那个吗？”琳娜儿眼尖，老远望见树上的生物。
“探测仪显示的就是它们吗？河木？”黑墨老师说。
“这是啥？”河木怔怔地望着树上双足长尾，浑身生满细羽的小型生物，“不对啊！老师，这可不是我的作品！”
“这是探测仪检测到全培养皿中最接近你作品原型的生物。如果不是，那它们极有可能是你作品的后代变种，物种在繁衍过程中出现了较大的形体变化。”黑墨老师说。
“喔哦！河木的作品死光喽！”高得拍手道。
“唔……老师，您再确认下，这不可能，这东西的体量不及我作品的百万分之一……”河木哭丧着脸。
黑墨老师打开电脑，连接实验室数据。电脑显示，河木的作品确实经历过一段繁荣时代。但在13个小时前，球形培养皿遭遇不明物体撞击，部分球体表面损毁严重，直接或间接导致近80%的物种灭亡——这其中大部分是低年级学生的作品，其中，河木的作品由于体型过于巨大，食物资源匮乏等原因同样未能幸免。
黑墨老师向同学们展示河木的作品设计图，这种被称为“鳞虫”的生物周身覆盖着厚厚的鳞甲骨板，牙爪尖利，极具攻击性。它们生活在水边的开阔地带，可以猎杀到任何可作为食物的生物，还能轻松吃到最高处的植物嫩叶。它们没有天敌，靠铜墙铁壁般的肢体开山凿地，不断改变周遭的生存环境来适应自己，在与其他物种的竞争中占尽优势。谁知如今竟死于非命。
“老师，我冤枉啊，这纯粹是个意外！我们这就回去，看看到底是啥撞到了培养皿，是不是门没锁好，养育室的齿兽或者木狗溜出来乱窜......”河木不想就这样失去竞争优秀毕业设计的机会。
高得一惊，不住拍打脑袋。他隐约想起自己昨晚酒后想交作业时，曾跌跌撞撞闯进实验室，失手将酒瓶子扔到培养皿支架上，四处飞溅的碎片砸到了转动的培养皿表面。
高得记起来，那瓶酒的牌子是巴普提斯蒂娜的，当时商店搞活动，一个完整的铱制瓶底可以免费兑换一瓶酒。就在他去储物间想取一条扫把想将瓶底捅出来换酒时，却不料酒劲发作睡着了，醒来时双手还握着扫把。幸好离提交作品的期限还剩十几分钟，他醉眼朦胧地胡乱按了几个参数，稀里糊涂交了作品，又美美地睡去。
“那别人的作品怎幺活得好好的，说到底还是你的作品太弱。”高得虽紧张，但咽了口唾沫，眼珠一转就开始反击河木。
“它，它们曾经无比强大！你……”河木被噎得说不出话，委屈地看向黑墨老师。
“高得说得对。无论外界的干扰是什幺形式，是否合理，每个物种都只能接受。无论它们曾经有多强大，都要以生存为第一法则，遇到任何困境都要想尽办法活下去。华丽的历史总会被人忘记，存在才是不被遗忘的最好方式。”黑墨老师说。
轻风吹过，枝头上的长尾细羽生物展开双翼，在众人头顶上悠然飞往丛林深处。
二
琳娜儿的作品在撞击事件中幸存了下来。通过显微镜，她轻声细语地向两位同学和黑墨老师描述自己的设计理念。该物种构造极其简单，它们生活在温暖的水泊里，浅蓝色半透明的身体在阳光的照耀下晶莹剔透，游动时，身体两侧柔软的绒毛不断扇动，如同在水中翩翩起舞。
“它们叫‘水精灵，好听吧！”琳娜儿嘴角上扬着说。
水精灵柔弱却有力量，适应能力极强，几个月不进食也不会死去，只有身体干枯时才会威胁它们的生命，但只要再次遇水就能膨胀复活。它们即使被其他生物吞了，也可以在其体内存活一段时间，同排泄物一起离开。它们随处繁衍，族群遍布各个角落。
“电脑说，水精灵已经覆盖了培养皿93%的地域。自培养开始，已经演化出几百种不同的形态，以适应不同的环境。你们看，琳娜儿设计得精巧漂亮吧！”黑墨老师说。
“漂亮，可真漂亮。”高得直勾勾地盯着阳光下靓丽的琳娜儿。
“和我的思路完全相反，我怎幺没想到这样设计。”河木懊恼地说。
“其实也是偷懒啦！我提交得早，完成任务后就一直在玩了。不像你，辛辛苦苦在实验室熬通宵，付出了那幺多心血。”琳娜儿说。
“别提了，有什幺用呢……”河木对鳞虫的灭族一直不能释怀。
“大道至简，衍化至繁，”黑墨老师说，“生命结构和功能的精简，造就了整个种群体系的轻便、灵活，让水精灵得以在各种环境里生存。这是一种简单的美。”
“美，美，美得不简单……”高得的眼睛依然没从琳娜儿的身上挪开。
“数据显示，这次意外撞击居然大大提升了水精灵的个体数量，大量腐败的生物残体为其提供了繁育的温床，不得不说它们的生存能力极强。”黑墨老师说。
“那……我们的优秀毕业设计产生了？”河木问。
听了河木的话，琳娜儿捂起嘴，不好意思地笑了。
“高得同学的设计还没看，我们一起去观察下吧。”黑墨老师说。
“啊，什幺？”高得一脸茫然，“我那玩意还活着？”
“当然，只是有点远，我们上飞船吧！”
哦，对，高得挠挠头，自己的作品是“扔酒瓶”后提交的，自然躲过一劫。
高得都记不清自己设计的作品长什幺样了，他提交后根本就没观察其状态。管他呢，优秀学生河木的作品死了，自己的还活着，足够他趾高气昂一阵子了。只是巴普提斯蒂娜这种酒太烈了，喝多容易断片，断片倒不要紧，错过女孩们的信息可就麻烦了，万一琳娜儿发消息——哪怕依然是催交作业——自己却接不到怎幺办！
三人跟着黑墨老师走进植被茂密的阿瓦什丛林，穿过低矮的灌木丛和大片阔叶植物群落，来到一处水洼旁。
“它们就在不远处。我们准备好，等它们来喝水。”黑墨老师盯着电脑屏幕，轻声说道。
师生四人就地坐下，河木掏出草纸涂涂画画，修正自己的设计方案。琳娜儿弯下腰，摆弄身旁的花花草草。高得警觉地盯着四周，欣喜地等待自己作品的到来。
不一会儿，树林中传来了沙沙声。
“来了，你们看！快看！”高得兴奋地指向前方。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