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清文

“历城北有使君林。魏正始中,郑公悫三伏之际,每率宾僚避暑于此。取大莲叶置砚格上。盛酒三升。以簪刺叶,令与柄通。屈茎上,轮菌如象鼻。传吸之,名为‘碧筒。历下效之,言酒味杂莲气,香冷胜于冰。”这是唐代段成式在《酉阳杂俎》中的一段记载。

以荷叶饮酒,三国时期郑悫的这一雅举,成为后人效仿的对象,自唐以来,文献及诗句中便多有对荷叶杯的记载。

酒吸荷杯绿

唐代诗人白居易在《失题》中说:“榴枝上花千朵,荷叶杯中酒十分。”而他在另一首诗《酒熟忆皇甫十》中则写道:“疏索柳花碗,寂寥荷叶杯。”从这两句诗看,唐代荷叶杯专为饮酒所用。唐代另一位诗人戴叔伦在《南野》中又说:“茶烹松火红,酒吸荷杯绿。”由此来看,那时的人们已经将荷叶杯做成了吸杯的形式。

这种荷叶形带象鼻式管的吸杯在现今的馆藏文物中多有例证。西安何家村窖藏中曾出土一件唐代鎏金银吸杯,高1.5厘米、口径3.5厘米、重73.5克。其底心有孔,外接焊一弯管,由杯外高过器口,上端齐平。该器现藏于陕西历史博物馆,馆方将其误定为“唐鎏金莲花形银灯头”。事实上,对比文献描述可知,它应是唐人文献中所载的荷叶吸杯。

着名唐代沉船“黑石号”的出水文物中包括有为数众多的吸杯。其中一件邢窑白釉绿彩吸杯现藏于长沙铜官窑博物馆。该吸杯口径12.6厘米、底径7.6厘米、高10.4厘米,杯底堆塑有鱼纹,鱼腹下有一小孔,与杯外吸管相连,通过口径可饮到杯中酒。此外,故宫博物院还藏有一件唐代邢窑鸭形吸杯。此杯高7.3厘米,最大口径7.4厘米。此杯设计巧妙,鸭口直连杯子底部。其形虽与以上吸杯不同,没有明显的吸管,但是其功用却是相同的。

唐 银鎏金荷叶吸杯陕西历史博物馆藏

以鼻饮酒?

有学者在考证“ 黑石号”沉船吸杯时,判断其用途为洗鼻器。但根据文献记载及杯子形制,绝大多数学者认为其功用为饮酒,笔者也持此观点。而作为饮酒器,吸杯的具体饮酒方式却值得进一步推敲。

宋代范成大《桂海虞衡志》中载:“南人习鼻饮,有陶器如杯碗,旁植一小管若瓶嘴,以鼻就管吸酒浆。暑月以饮水,云水自鼻入咽,快不可言。”陆游《老学庵笔记》中亦称“饮酒以鼻,一饮至数升”。由这些文献记载来看,吸杯在一些少数民族地区明确是供鼻饮使用。中原地区士人吸杯饮酒的方式尚无明确记载,只是称“吸酒”,这是否也是范成大《桂海虞衡志》所载的那样“鼻饮”呢?笔者认为并非如此。

虽然一些少数民族有“鼻饮”风俗,至今越南等一些地区仍有保留,但中原人对此风俗的态度却是极为排斥的。如《汉书·贾捐之传》称:“骆越之人,父子同川而浴,相习以鼻饮,与禽兽无异,本不足郡县置也。”由此可见,虽然中原士人与南人同用吸杯、同为吸酒,但具体吸酒方式恐怕是有区别的。

海棠亦属荷叶杯

古籍文献所称的荷叶杯是不是只有吸杯一种形式呢?笔者认为似非如此。宋代郑樵《通志·器服略》中明确称:“ 如今之荷叶杯葵花盏皆取其口之象。”他认为,文献中的荷叶杯、葵花盏的名称来源都是由器物口部象形而来。与荷叶相像的是花口杯,花口杯自唐以来较为盛行,有葵花形、海棠形、菱花形等多种形制,究竟哪种杯形状与荷叶杯更为接近,尚无明确记载。

辽宁省朝阳市姑营子辽墓出土的青釉花式盏,腹壁微曲,浅圈足。通体施青釉,碗内心塑一卧龟,花口与出筋做工精细、形象逼真,如一朵荷叶随风摇曳。从碗心所堆塑龟来看,此杯与唐代吸杯有相似之处,且杯口五曲,与荷叶十分相似,应该即是郑樵《通志》中所称的荷叶杯。

而海棠杯是今人依据杯形对其的命名,但经笔者检索,在古代文献中并无海棠杯的称谓,荷叶杯却大量出现。笔者大胆推测,我们所称的海棠杯很可能也属于文献中常出现的荷叶杯。如上海博物馆藏唐越窑青釉海棠杯尺寸巨大,实为海棠碗。四曲椭圆形杯体,圈足较高外撇。胎体坚薄、色发灰,青釉细腻滋润,如冰似玉。杯内底有一圈垫烧痕,说明窑工为了节省空间,降低成本,在里面装烧了其他器物。再如河北省曲阳涧磁村出土的晚唐定窑白釉海棠杯,椭圆形杯体,四曲花口,矮足。胎体白坚,釉色细润如玉,胎釉具精。

南宋 龙泉窑青釉海棠杯浙江省丽水市博物馆藏

海棠杯起源于唐代,是受西方金银器形制影响而产生的。入宋后,海棠杯渐不再流行,资料亦少。比较典型的有浙江省丽水市博物馆藏有一只南宋龙泉窑青釉海棠杯,杯口近于圆形,做八曲花口,青釉娇润可人,情趣盎然。

东坡最爱

荷叶杯以其深厚的文化内涵及独特的杯形获得了历代文人的青睐。最钟情于荷叶杯的便是苏东坡了。他在《连雨独饮》诗叙中记载了一段荷叶杯的逸事:“吾谪海南尽卖酒器以供衣食,独有一荷叶杯,工制美妙,留以自娱,乃和渊明连雨独饮。”

苏东坡被贬海南之后,穷困潦倒,所拥酒器尽皆变卖,唯有荷叶杯则难以舍弃而留在身边。诗中并未称他所持的荷叶杯具体形式,但是他在被贬海南之前,在徐州所写的《月夜与客饮酒杏花下》诗中有“山城薄酒不堪饮,劝君且吸杯中月”二句,可见他是用过吸杯的。苏东坡所钟爱的荷叶杯,应该便是吸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