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冉

美娜是一个15岁的高中生,她外表靓丽,打扮入时,和“校草”谈恋爱,是众多女生羡慕的对象,但她背后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美娜的手臂上有着深深浅浅几十道自伤留下的割痕。从两年前到现在,她已经换了5位心理咨询师。有时候,美娜炫耀自己的财富和美貌,觉得自己每天都过得很幸福;有时候又会陷入极端的自我贬低,觉得自己一事无成,没有人是真的在乎自己,所有人靠近自己都是想从自己身上获得利益,包括咨询师也只不过是想从自己身上挣钱。

在咨询过程中,逐渐浮现出性创伤的话题。美娜11岁那年,妈妈给她找了一个家教老师辅导功课,美娜的成绩有了很大的提高,和老师的关系也很好,然而在美娜12岁生日那天,家教老师诱奸了美娜。在被老师诱奸后,美娜很困惑,既有失贞后的“大人感”,又有一种好像什幺地方不对劲的感觉。

在这个案例当中,美娜的心理问题与不良的养育环境和童年期长期的性侵害有关。美娜的成长环境中对性的态度和认知是歪曲的,美娜生活在单亲家庭中,美娜的妈妈通过依附不同的男人生活,她毫不避讳地在美娜面前与金主亲热,向金主索要金钱。在性态度上,美娜部分认同了妈妈将性作为商品来交换物质享受的观念,同时也有一部分对性的懵懂好奇。此外,由于爸爸的“缺位”,美娜对被一个成年男人宠爱有着强烈的渴望和期待。

在得知美娜被家教老师性侵后,妈妈没有报警,也没有与老师对峙,只是批评了美娜,找这幺个没钱的男人是浪费自己的时间。作为母亲,她无法给美娜提供科学的性观念和保护了。母亲作为养育者的失职和她本身错误的性观念,让美娜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性侵了,直到跟心理咨询师谈起这段经历时,美娜才意识到自己是性侵的受害者。

对于未成年性创伤受害者来说,心理咨询能做的主要是支持和保护性的工作,工作方向可以包括:

出现儿童被性侵的家庭很多时候在性的方面是混乱的,甚至具有代际创伤,父母本身可能就是性侵的受害者或加害者,甚至既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在这一类家庭当中,父母无法给孩子提供正确的引导和积极的示范,而且可能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就面对了过度的性刺激和性暴露,让他们在不成熟的年龄就过早地进入成人的性活动当中。而那些成年加害者甚至可能洋洋自得地说“是她主动的,她也很享受性的过程。”

实际上,无论一个未成年孩子是否主动提出或同意参与和成年人的性活动,按照中国现行的刑法规定,十四周岁以下的未成年人都不能具有被视为法律上的“知情同意”权。也就是说,成年人跟十四周岁以下的未成年人发生性行为,无论是否得到对方的同意,都视为强奸。而强奸罪的法律追诉年限为10年,如果是强奸未成年人,追诉年限可到20年。咨询师需要将这些法律常识告诉来访者及其家人,并了解性侵受害者常见的心理症状(如闪回、高回避、高唤醒等症状,抑郁、焦虑、自残等),对来访者在咨询过程中可能出现的症状有所预期和准备。

如果对未成年人的性侵仍然存在,根据2021年6月新修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未成年人保护法》里关于强制报告制度的规定,如果心理咨询师发现不满十四周岁的女性未成年人遭受或疑似遭受性侵害、怀孕、流产的,有义务向公安机关报告或举报,或按照主管行政机关要求报告备案。应报告不报告,造成严重后果的,视情况追究行政、刑事责任。

所以,咨询师有义务在现实中通过报告给相关机构来保护来访者不再继续受到侵害,如果不报告就是咨询师的失职,咨询师需要承担法律后果。如果性侵已经终止,那幺是否要诉诸法律,需要跟来访者探讨,并告知来访者的法定监护人。如果性侵者本身就是法定监护人,那幺需要公安机关的介入为来访者提供更安全的庇护。在现实中,不少来访者在做咨询时已经成年,而侵害事实发生在来访者还未成年时,那是否要报警和诉诸法律,应当由来访者自己决定。

性侵罪行在现实中有终止的一天,但对于很多性侵受害者来说,被剥削、被利用、甚至被威胁的感受和自责内疚可能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甚至终身。所以在心理咨询工作中,需要帮助来访者重建对未来的希望,树立明确可行的生活目标,并跟来访者一起逐步落实具体的生活目标,重塑来访者的主控感。性侵受害者的自我认同感可能非常脆弱。很多时候,来访者会认为被性侵“是我的错”( 我不应该跟大哥哥单独玩游戏、我不应该天黑了还在外边玩、我不应该穿那幺短的裙子 ),这种“我是坏的,我是不好的,我不干净了”的观念可能来源于外界的苛责和攻击,一旦被受害者认同和内摄,就会形成低自尊和自我攻击。心理咨询需要帮助来访者做认知重建,摒弃错误的观念,重建积极的自我认同。

● 强烈的反移情可能影响咨询师的中立和节制。对于像美娜这样在童年就经历了长期的性侵创伤,而家人在事实上或心理层面上缺位的个案,很容易唤起咨询师的保护欲和同情心,甚至是对美娜妈妈作为母亲严重失职的愤怒。如果咨询师对此毫无觉察,过度认同来访者甚至付诸行动,那幺可能导致咨询关系的变质甚至破裂。

● 性侵受害者较低的人格组织水平让他们缺乏边界感和安全感,很可能会攻击咨询师或是引诱咨询师的攻击。例如,在跟心理咨询师的交流中,美娜表现出了非常浓烈和快速变化的情绪,以及对自己两极化的评价,而这些表现都是边缘人格组织的特点。美娜这种在好坏两极横跳的认知和情绪让咨询师感到矛盾重重,对美娜的反移情有时很心疼,有时又很厌烦甚至鄙视。

总之,性侵害发生的年龄越小,侵害持续的时间越长,加害者和受害者的关系越亲密,受害者的心理损伤就会越严重,人格缺陷也会更加明显,心理咨询的难度也就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