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孝荣

摇把电话早已悄然隐退,归隐到历史垃圾堆里怀念过去的辉煌去了。现在能看到的摇把电话也只是被安放在文字之中,用于怀念与感恩。科学技术已经让通讯坐上了快速火箭,再遥远的距离也被拉到了咫尺之间,即使是到了遥远的星球,也能传回声音与图像。

然而,摇把电话却在人类进步的路途上扮演过重要角色。无论把它放在历史的哪个角落,都无法否认它曾经的作用。

我与摇把电话就有着一段不解情缘。它因此悄悄地改变了我的性格和我的处世态度。

那是1984年,我从一个农村青年成了一名有正式工作的“上班族”,被分配到一个叫资丘区公所的办公室里工作。其中最艰巨的任务之一,就是守着办公室里的一部摇把电话。

那是一只黑色外壳的摇把电话,就静放在办公桌上。平时的它,就安安静静地安坐在那儿,一声不吭地释放它的光泽。然而它一旦叫唤起来,就是一只脾气火暴的火斑鸠,叽叽咕咕地叫个不停,不赶紧安抚,它会一直叫唤下去。

我记得当时的区公所只有两部那样的摇把电话。一部就是我们二楼区委办公室的这部,另一部则是一楼秘书室的一部。整个区公所就靠这两部电话与外面的世界联络。但由于一楼的秘书是老同志,那部电话就自然被镀上了一层看不见的老资格,因而发出的声音极少。只有我们二楼这部电话整天火急火燎,从我睁开眼睛开始,它就一直没有消停过。我的任务就是把它安慰好。只要它一叫唤,就赶紧走近它,拿起接听,让它安静下来。所以对这部摇把电话而言,我就是它的守护神,或者叫冲锋的战士。因为这部电话连接的,既是我的饭碗,也是关系到一个地方的国计民生大事。一旦误事,就要坏大事。所以我不敢有丝毫怠慢。

如果是公事,我就是中转站,得尽快把通知发到个人。如果是私事,也同样不能耽误,也得尽快把通知发到个人。因为那些人的嘴巴也同样关系着我的前途与人品。所以只要是听见电话响,无论我在哪里,我都得发起冲锋,快速地向电话冲去。

曾记得有好几次,我们正在二楼会议室开会,旁边的电话突然响了,我几乎是本能地就弹跳了起来,拔腿就朝那边冲锋。

“他屁股上肯定装有弹簧。”

转过身,发现同事们正在笑话我。但我顾不了那么多,只得接着冲锋,然后冲进办公室,迅速抓起听筒:“你好,这里是区委办公室。”

倘若是在楼下,或是大院里听见电话铃声,我的腿上必是安上了风火轮,嘚嘚嘚跑上楼,一边喘息一边接听:“喂,你好,这里是区委办公室,请问你哪里?你找谁?”

直到把传播来的信息紧紧地抓住了,心里才能安宁下来。

就这样久而久之,我就养成了风风火火的性格,遇事必须解决了,心里才能踏实下来。

即使这样,摇把电话还是没完,它依旧在悄悄地改变着我。因为我工作的地方是大山区,电话线路不好。而且得通过桃山和资丘两个邮电支局的转换,才能接通到外部世界,电话信号似乎患了病一样,时弱时强。这样每次接电话,我都得把嗓门的大门全部打开,将接电话变成了喊电话。所以只要一接电话,我的声音就几乎响遍整个区委大院。

更恼火的,则是当时的区公所有八个乡镇,二十多个区直单位,每一次的会议通知,都得将同一内容重复喊上几十遍才能完成。这样每一个通知传出去,声带终于承受不了那种高强度的工作,沙哑、口干、舌燥、恍惚,似乎接电话就是爬山。

也正是这样,接电话时的大嗓门就被焊进了我的潜意识里。即使后来离开了办公室,甚至到了手机时代,我的这个习惯依旧改变不了。每次接电话,嗓门不自觉地就开到最大。若是在街上接电话,或是在其他公共场合接电话,则会引来无数行人侧目。

老婆总是提醒我:“接个电话这么大声做什么?喊得人人都能听见。”

“习惯了。”

确实是习惯了,它成了我内心深处的一个开关,只要接电话,那开关就自行打开了。即使偶尔意识到声音大了,有意识地调小一些,但下一次依旧如故。

不过我很快就发现,摇把电话强加在我身上的这个习惯,却为我打开了另一扇窗,那就是内心更加坦荡,所说的一切根本就没什么值得隐瞒的,可以全部大声喊出来。

或许就是因为这些原因,当我使用手机和互联网的时候,偶尔也能想起摇把电话,它那种踏实的触感,宁静与坦然……

(编辑 于 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