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绍将 陈明春

【摘要】 西南民族妇女传统工艺技术及文化是妇女掌握独特传统技术技能的标识,同时也是在技术生活与审美创作生活中传递知识与教养的特殊方式。这种方式依赖于身体认知事物的差异,知识教养依赖于身体与技艺,这些知识教养同时也通过符号与图像积淀为视觉文化。

【关键词】 妇女传统工艺;知识教养;西南六山六水

【中图分类号】TS94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1)10-0109-03

基金项目:贵州省2015年省级本科教学工程建设项目“凯里学院美术学专业综合改革试点项目”(项目编号:szzgs201501)。

西南“六山六水”地区是跨地区多民族的和谐聚居区,历来受到政府和民族研究学界的高度重视。该地区自然生态与人类活动的“耦合”发展,融取六山六水的天时地利人和之利,使得该地保存着很多古老的民族优秀工艺形态,生成民族生态审美的生态工艺文化体系。但多数的传统工艺化正处在消亡或濒危的态势。

传统手工技艺是现代技术与艺术的基础,深刻地影响着西南民族社会的生产生活,然而,受男女社会分工及母系氏族社会遗风的影响,该地区民族妇女成为了掌握传统技术或技艺的重要群体,日常家庭生活中的技术实践活动成为了妇女的重要领地,妇女在特色工艺技术中积淀了丰富的生存经验和知识教养。该地区的妇女掌握的传统工艺技术在生活实践、社会进步与文化意义上抨击了妇女“没知识没文化”落后的传统偏见,对区域社会生活有着的历史和文化意义。

研究六山六水地区民族妇女的技艺生活,发掘妇女独特的经验事物的方式和社会身份变化,对民族地区妇女发展问题有着重要意义。

一、身体+技艺:知识教养的内化逻辑

众所周知,古代视觉文化产生与妇女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说文解字》中言到:“画嫘,舜妹。画始于嫘,故曰画嫘。”清人沈颢在《画尘》中也指出“世但知封膜作画,不知自舜妹始。嫘尝脱舜于嗖象之害。则造化在手,堪作画祖。”西方视觉文化高度发达,视觉符号被创制在没有文字的社会里,“制图与反制图运动”也是为了便于不识字的人们膜拜上帝。因此,在没有文字的民族社会里,民族民间的视觉图像成为道德教养核心传递方式,民间民族工艺传统技术造物过程和工艺品就是最为重要的获得知识,增加和传递伦理教养的方式之一。西南六山六水地区的民族传统工艺技术过程与图像里几乎都有着知识教养的民间教育功能。

民间工艺技术在中国古代被认为是“雕虫小技”,工匠艺人也往往身份地位低微。但法国着名思想家卢梭在论教育的巨着《爱弥儿》则强调了人类的传统手工艺是人类最古老、最正直的职业,日本着名工艺美学家柳宗悦也曾指出手工艺是最诚实的艺术,是人类最离不开的“最亲密伴侣”。也就是说手工艺是最能体现人类正直、诚实的珍贵品质,也只有包含了人高尚的道德和美好的心理的技如其人或人如其技才能成为真正的能工巧匠。

西南六山六水民族妇女基于纺织、印染、刺绣,以及民族服饰工艺,密切联系着生育、抚养老小等等衣食住行的深厚历史积淀,生产生成了我们千百年来丰富的妇女生活知识与技艺,在“优胜劣汰”的发展中也构筑为优秀民族文化成分。她们的在这个“最古老最正直”职业中,包括妇女们所掌握技术传递地对客观事物的求真,以及所构成的性别特性之知识;也包括了在传统造物技术的实用和技术传授过程中传递给下一代年轻人的伦理教养,乃至成为民族社会中约定俗成的伦理教养,最后也包括传统技术造物的妇女独特的审美趣味,最终在西南各民族审美文化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这种民间生活的教育方式在传统工艺造物过程中有时候是显在的,有时候是隐性的。

首先是体现在少数民族妇女生活技能、知识和教养的获得途径。这些途径的前提是以身体差异为基础及身体的具身性认知。在西南民族地区的农耕山林传统环境中,传统社会少数民族妇女是从最基础的身体经验来对外界的认知,接着总结为知识,然后自我内化为族群伦理教养。山高林密,开门见山的自然生态,生产生活之活动要求拥有比较强壮的体魄和足够的体力,同时户外大量具有雄性特征的攻击性、侵略性动物出没,妇女体质和气质适合在具有保护作用的建筑(家)及便于生活便利的家之附件的私人空间生活,私人空间以外就是公共的、男性化的空间。日常工艺的手头技术与兼具实用和审美的工艺品,成为女性知识与教养生产的“原创性”“自发性”与“即兴性”的载体。

其次,六山六水的妇女手工造物都是以妇女“身教”和“面授”传与后人,妇女技艺知识与教养也是该区域女性以身体经验来获得,绝大多数技艺之美最终以满足妇女自己的身体需求,部分是满足家人身体的服饰艺术为目的。妇女以身体“外师造化”到理想化为“中得心源”,再到亲力亲为的手工造物和技术物质化的实用与审美的工艺成果。在这个过程之中,妇女特质的知识教养内涵内化为民族文化的积淀。

法国着名文艺批评家罗兰·巴特指出的,“我与你之间的差异,因为我的身体和你的身体之间存在差异。”身体的在场环境,饮食口味、起居时间、阅读习惯、兴趣爱好等生活方式的差异,在巴特看来都是源于身体经验的个体坐标,身体成为刻录差异、表征身份的场所。可以看到,村落或“小型社会”通过自发的小群体之间纺织技艺+歌唱+生活饮食一体,在相互切磋中深度交流、又共同娱乐生成集体智慧,民间生态美食、生活常识、生活技艺到知识教养获得,内化涵养,再到外化创造优秀民族艺术文化民间系统知识,引导和“规训”后人。在纵向与横向逻辑传承链接中调适,最终成了优胜劣汰自然机制中的民族存在根基。相对于男性而言,技艺群体方式交流是少数民族女性的特点,男性只有在族群有重大事情或事项的时候才群体聚集,女性则在日常中多数拥有这样的环境。

总之,通过传统手工艺的言传身授(身体经验),传递知识教养,并非是“性别操演”,妇女身体与男性身体确实存在着生理差异,对世界的体验和感知方面也有差异。因此,差异化的身体经验是妇女手工艺的关键知识来源之一,日常生活说到底是一种“身体力行”的实践,对于资源匮乏,身体游走在有限的局限空间的妇女而言,身体是参与日常生活的主要媒介,身体力行于工艺技术造物到形成“以身作则”的诚实工艺文化精神——真善美统一的知识与教养内涵,少数民族传统手工艺都显性(或隐性)内蕴着深层的妇女知识教养逻辑。

二、符号+图案:视觉审美文化史

显而易见的,妇女更擅长细腻的工艺技术操作和繁缛的精细制作。她们对纹理、色彩、图案的敏锐感受力更强,耐心投入的专注力更高,对私人空间更注重,对家庭生活愿意全情奉献,对手上传统技术造物的工艺就地取材之自然材料有天然的亲和力和亲切感……这些妇女气质的经验优势帮助妇女手工造物增加了践行自信和话语权。细腻而精致的民族传统手工艺品是少数民族妇女的知识文化系统重要载体,并往往以服饰作为完成的完整的综合性承载体。工艺品通过一系列象征图案或符号得到展示,服饰与身体融合,工艺与生活贴切,并传承下来。

西南民族的妇女们在自己种植和纺织的生产生活基础上,除了上面提到小群体言传身教的教授和“切磋”外,多数是通过视觉外化为各种符号、纹样、图案如实或创造性地记录生产生活,及民族的历史文化,是非文字的符号承载在工艺过程及工艺品之中。

工艺化史,其实也是一部视觉文化史。苗族蜡染是妇女们创造的“女性蓝调”,侗族刺绣是侗女们绣织的多彩华章,土家族织锦是妇女织就精工杰作,等等。当人们通过工艺技术产品的精致图案和审美符号,探究人类的视觉观看方式转变时,这种包含了狞丽、天真、奇异、怪诞、繁缛,甚至是性别化的……审美特征视觉符号,又何尝不是民族民间的视觉文化发展史呢。视觉文化也并非是现代社会的产物或独特标识之一,民族妇女传统手工的技术已经生产图像上千年。

民族工艺是创造以视觉为主的艺术文化,理解图像是不需要文字,直观就可以认知和表达的。因此,图像或视觉文化被认为是一种感性的、直观的文化,与妇女对世界的认知和理解更契合。从性别比较视角来看,如果说男性地获得知识及教养是“理性”“逻辑”“工具”“技术”“文字”等皆被标榜为“阳刚”的独有知识教养的类型的话,那幺民族妇女工艺技术及文化往往被认为是体现“良家妇女”天经地义之道德的视觉符号,具有直观、感性、优美、琐碎、细腻等“阴柔气质”特点。

从西南少数民族工艺中可以发现,妇女工艺中所继承、使用与创造的视觉图案或符号极为丰富,对艳丽色彩的运用(搭配、对比)也可谓“天马行空”,远远超出了族群男同胞对视觉感的追求,也必然地生成了民族视觉审美文化的重要部分。并且在民族文化演变中极具发展创造的潜在优势,给民族审美理想带来了一种独有的性别审美气质。六山六水地区的诸民族妇女传统手艺创造了大量的经典符号和图案,比如说蝴蝶纹、鱼纹、鸟纹、龙纹、旋涡纹、花草植物纹、铜鼓纹、星辰雷雨山川纹等,这些既是一种民族独特视角的图案,同时也往往在民族内部成为某种具有代表性意义的标识。

这些符号或图案绝大多数被少数民族妇女在传统手艺中创造,并且不断继承、发展和完善,生成了具有妇女特质的文化。正如艺术史家帕克(Parker)指出的,妇女气质“是在家庭里得到建构,然后通过社会制度得到维护,并在文化符号中被表征了出来”民族妇女在工艺中所创造的符号+图案在历史长河中形成了集真善美统一的独特视觉文化历史,从符号和图案我们看到她们越来越精湛的工艺,也看到她们对审美的不断追求,是视觉民族志的重要载体。

三、经验+消费:游走中的新女艺人

英国人类学家米勒指出,物的获取是一种社会过程,物质文化研究是人类的社会关系的物化。也是性别关系的物化。少数民族地区女性工艺技术从认知物,理解物的天然属性,到顺应物的物性,改造(现代叫设计)物,那幺物也变成了具有身体经验及被铭刻了文化文明密码或密语的人造之物。当下六山六水地区的各个世居民族都发展民族文化+生态绿色食品+文化旅游的产业模式,少数民族女性传统工艺文化在使用、消费、再生产中,工艺的造物过程变得更为复杂,身体经验、身份认同、社会关系、文化价值、生活方式……都因为现代社会的开放、包容以某种方式被编码到具体物化、视觉审美化的工艺工序过程与作品之中。

西南乡村旅游“风暴”,也并非是每一个传统村落都能成为像西藏那样饱览藏地风情,游人络绎不绝,也不能都像西江“千户苗寨”那样游人如织,人满为患。西南诸多“空心村”“无人村”的现状中,民族妇女在旅游消费的景观中游走,在商业化和游客多的村寨中“卖艺”,成了在现代乡村旅游和消费景观中的“游走手艺人”。民族妇女掌握的工艺的生活实践传统技术技艺文化也正在发生着巨大变化。可简要总结为下表:

在消费社会的推动下,西南六山六水地区绝大多数妇女手工艺都处在调适和融合的选择中。她们作为妇女工艺师,从传统的仅仅是家务和伦理的“应该”掌握之技能,转变为逐渐得到社会更宽泛的认同与赞誉技艺。很多妇女走上了创业之路,把自己“私人技术”、经验变成了公共社会产品,在旅游消费中有了新的身份与地方。

从积极方面而言,现代观念、机械生产(有的是部分)、设计美学的介入,从多方面推动了妇女传统工艺的创新,与市场的有效融合,增加了经济收入,妇女的传统角色由自给自足家庭主妇,转变为大旅游时代的经济抓手;从消极方面而言,传统技艺或民间科技技能和经验正在消失,情感和精神家园归属感正在式微与消减。由男人设计和现代社会旅游及消费主导的“物”本身及其状貌并不足以表征对于妇女身体经验与身份认同,也不能归属性地满足妇女的精神追求。

在生态文化保持较好的西南六山六水地区,民族女性在身体上跟自然更接近,更具有感官世界的感性,身体感发性到感性的生命技艺,以及相对文字更感性的视觉文化更具自然亲和力。当然,这种改变是全球化的必然趋势,但我们也往往会发现,民族妇女掌握的传统工艺技术也并非像以往的认知的那样——妇女所掌握的技术技艺是家务的一部分,这种转变其实是当下创造符号性特色工艺技术品和产业发展的重要基础。

参考文献:

[1]柳宗悦.石建中.民艺四十年[M].张鲁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

[2]Barthes R.Roland Barthes by Roland Barthes.New York:Hill and Wang,117.

[3]Parker R.The subversive stitch:embroidery and the making of the femine.London:Women’s Press.

[4]贝尔纳·斯蒂格勒.技术与时间:爱比米修身的过失[M].裴程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

[5]姜晨寰主编.技术史理论与传统工艺[C].北京: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2012.

[6]万辅彬,韦丹芳等.人类学视野下的传统工艺[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

[7]姚绍将.技艺生活与女性生存轨迹“演变”——西南“六山六水”地区民族女性传统工艺文化研究[J].长江丛刊,2020,(07).

[8]石玉昌.都柳江流域少数民族传统技术变迁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9.

作者简介:

姚绍将,男,苗族,贵州天柱人,博士,凯里学院美术与设计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民族民间艺术、视觉文化。

陈明春,男,侗族,贵州榕江人,本科,凯里学院美术与设计学院,教授,研究方向:民族民间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