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叙事学理论不断发展成熟的今天,以叙述视角理论探讨废名的短篇小说,可为人们分析其中的儿童形象提供新思路,并在解读其小说意境上有更为重要的意义。文章从叙述视角入手,着重对出现儿童形象的15篇废名短篇小说加以分析归类,旨在探究废名如何在不同叙述视角下展现儿童形象,对理解废名的小说创作风格有很大的帮助。

【关键词】废名;儿童形象;叙述视角;短篇小说;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18-0030-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18.009

20世纪20年代是早期乡土文学开创时期,以批判写实为主的创作风格的现代乡土小说大多表现出农村落后荒蛮和苦闷压抑的一面。然而,作为语丝社成员的废名对故乡农村的记忆更多的是美好与恬静。废名以散文笔法写小说,语言平实纯朴又不失现代性,像涓涓流淌在故乡土地的一条小溪,将所到之处的人和事向人们娓娓道来。废名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竹林的故事》于1925年10月出版,在之后又相继发表了《桃园》(1928年)、《枣》(1931年)。这三部短篇小说集共收录了《柚子》《浣衣母》《半年》等15篇对儿童形象有着深刻描写的作品。废名笔下有着美好期冀的儿童形象为他的小说增添了生机和活力,与儿童有关的作品在他早期小说创作中占据了超三分之一的篇幅,可见废名对于儿童的重视程度如此之深刻。通过对废名小说中的儿童形象进行解读,我们可以看到作者童心未泯的一面,也能看到作者心中古朴宗法乡村下和谐的景象。

“在绝大多数现代叙事作品中,正是叙事视点创造了兴趣、冲突、悬念乃至情节本身”[1]。因此对于废短篇小说儿童形象进行归纳时,可以从叙述视角角度进入。热奈特在对弗里德曼、布鲁克斯、普荣等理论家对于视角的分类的借鉴基础上提出自己的三大类聚焦模式理论[2],我国学者申丹在对热奈特有关叙述视角分类的基础上提出自己的划分标准。本文旨在结合废名短篇小说中所提及的15篇与儿童相关的小说文本,以《西方叙事学:经典与后经典》一书中叙述视角的分类方法[3]为依据,概括废名早期小说常用三种叙述视角,总结出其中儿童形象的特点及其出现的意义,进而对废名冲淡平和的小说特色与清远幽深意境营造有所深入。视角的选用离不开文章所要传达的思想主题,废名能够在多视角选用上做到自然顺畅,可见其思想之深刻。同时,在废名短篇小说中,还经常体现出作者对儿童教育主题的思考、对封建制度的批判及精神乌托邦的建构,是作者文学立场的客观表现。最后,从特定叙述视角进入文本可以使小说中的儿童形象选择性地被读者所认知,也能使儿童形象能够直观、全面地展现在读者面前。

一、第一人称主人公叙述中的回顾性视角

生长在禅宗圣地湖北黄梅的废名坚持以田园般的诗意去体验家乡的风俗人情,就连封建落后的宗法制度在他笔下都蒙上了一层古朴梦幻的色彩。废名曾表示:小时,自然与人事,影响最深的,一是外家,一是这位婶母家。[4]废名自身体弱多病,加上年龄相近的阿妹过早离世,使得废名自身内向的性格孤僻安静。柚子、阿妹、银姐等小说中所塑造的女孩形象的原型就是陪伴童年时期的废名一同成长的玩伴。弗洛伊德在《作家与白日梦》中提到,自我是“每一场白日梦和每一篇故事的主角”,一篇创见性作品是童年时代曾做过的游戏的继续和替代物。[5]回忆性作品中展现的儿童人物正是他对于美好童年时光以及温润家乡环境的怀念,这段童年经历为废名进行第一人称回顾性视角创造小说提供了的形象原型,代表着成年后的废名自己对童年的追忆。

采用第一人称主人公叙述中的回顾性视角的主要是这八篇作品:《柚子》《阿妹》《初恋》《半年》《鹧鸪》《我的邻舍》《去乡》《竹林的故事》。第一人称主人公叙述中的回顾性视角主要是以废名小时候的形象——焱哥的视角对童年所经历事情的回顾。《柚子》一文展现同辈亲情间的淳朴友谊,饱含着我对柚子姨妈的关爱。在我得知成年后的柚子在艰苦状况下仍能乐观生活,字里行间流露出物是人非的无奈,又平添了淡淡的愁绪。《鹧鸪》作为《柚子》一文的承续文,讲述了从回顾性视角对柚子姨妈做新嫁娘的一段回忆。《初恋》写的是废名在童年时对邻家姐姐银姐产生懵懂喜欢的情愫的趣事。小说中的银姐形象清新脱俗,是作者心中美人应有的形象,体现出废名对美的天然追求。读者会对不合乎常理的儿童逻辑引发的笑话会心一笑,甚至会回想起自己儿时的简单逻辑,进而对废名的幼年心理产生共鸣。《阿妹》讲述了自家妹妹生病早逝的悲剧故事。阿妹因祖父有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观念,从小就没有得到长辈的宠爱。无人疼爱的阿妹却总是对身边的人给予关切,尤其对哥哥照顾,体现作者出对早逝妹妹的思念,更有对封建大家庭中男女差别对待的不满。《阿妹》一文是废名对乡土小说批判现实主题与知识分子返乡模式的运用与继承。《去乡》和《我的邻舍》都在回顾性视角下将邻居小朋友们的生活状态展现出来,展现出充满童真童趣的乡间稚子玩耍图景。

废名在第一人称叙述视角下,除了通过“焱哥”儿童视角进行童年回顾,也从成人视角对身边出现的儿童形象进行刻画。该视角下的儿童形象天真烂漫,有着阳光般积极乐观的美好品质,是清秀恬静、纯朴善良的代名词。如《半年》《竹林的故事》这两部作品中,作者展现“我”近来经历时加入了儿童的趣事。《竹林的故事》以我挽住三姑娘的手开始讲述她的故事,缩短了读者与三姑娘之间的距离。废名在《半年》中记叙了“我”辞退后赋闲时在鸡鸣寺与小男孩成为朋友的故事,通过“我”和小男孩平等身份的交流,表现出作者尊重儿童的态度以及对私塾教育的思考。废名在小说中对第一人称主人公叙述中的回顾性视角的运用,将童年经历和儿童形象圆融结合,体现出作者在回忆往事过程中对物是人非的感叹以及曾经童年玩伴的深深留恋之情。

废名理想中的田园世界看似脱离实际,其实塑造的纯真儿童形象是作者想要在战乱的年代找寻的一份心灵慰藉。回顾性视角能够流露出作者最真实自然的情感体验,体现其对现代主义创作技法的追寻以及现代性的探索。小说中的儿童用自己的童真守住了善良的品格,是作者精神乌托邦中最为纯粹的形象群体。黑暗凋敝的农村图景已经司空见惯,废名竭力寻找人性中真善美的一面,为那个年代提供自己所崇尚的、带着浪漫主义情怀的、理想的生存状态。

二、全知视角

全知视角因能自由且全面的进入叙述层,自古就是广大中外作者所推崇的创作视角。废名在小说中选用全知视角,能够从对社会大环境的审视角度体现出他本人对于和平的渴望,战乱的纷争、宗法的愚昧都尽数展现在读者眼前。五四新文化运动为中国带来了西方先进的儿童教育思想,废名也在此影响下开始对儿童进行关注。在废名早期对于儿童形象描写的短篇小说中,采用全知视角的作品有以下五篇:《桃园》《浣衣母》《毛儿的爸爸》《四火》《文公庙》。

《桃园》讲述了一个父女情深的温情故事,读者可在全知视角下看到阿毛和父亲对彼此付出的默默地关怀,同时能看到每个人物身上的优缺点。《浣衣母》中驼背姑娘的过早离世的不幸命运在全知视角下一句带过,为小说的发展推动做了简洁铺垫。废名借用全知视角用清丽的诗笔为读者尽可能地展现所有信息,同时将自己对小说中人物或惋惜或心疼的态度写入文本。在全知视角的帮助下,我们才有机会得知《桃园》中阿毛父亲除了疼爱女儿,也有酗酒、打妻子的丑陋面;《浣衣母》中李妈与单身汉的谣言得以散开。全知视角能全面地将一个人的性格特征展现出来,暴露出因人物视角受限所制约的部分内容。

全知视角的运用能够充分表达出废名自己对于古朴民风状态的塑造,也能够呈现出其文本中该有的清净意境,为小说悠然自得的诗化意境起到烘托之用。在《毛儿的爸爸》《四火》《文公庙》这几篇小说中,废名所表现的儿童形象主要是以天真顽劣的男孩为主,有关儿童形象的具体描写在这三篇文章中出现的篇幅不算多,但重在呈现周作人“儿童本位论”的主张。此外,废名还表现出了自己乐知天命的悲哀。《毛儿的爸爸》中赵志祥家的对毛儿成长教育的重视;《四火》中借活泼好玩的狗儿形象展现四火的残破人生;《文公庙》王小毛与七先生在文公庙学习时的件件趣事。这些故事都像一幅幅乡村风俗画一般,为我们展现废名所在时代下湖北黄梅老家的点滴真实民俗风情。透过充满回忆性与地域性的刻画,我们得以看到20世纪初期乡村儿童表现出的童真一面,也能从看到成年人坚韧淳朴的美好品质。

三、固定式人物有限视角

早在19世纪,福楼拜就在小说《包法利夫人》中率先有意识地使用有限的叙事视角进行创作,使小说叙述摆脱了传统的全知视角限制,实现了叙事的“非人格化”。[6] 废名在固定式人物有限视角下的写作尝试正是其学习西方现代主义写作手法的重要体现。我们才得以从小说意境中感受到来自六朝的古典美,从叙事方式上感受来自西方的现代主义技巧。这一视角下对于儿童形象描写的短篇小说主要是《小五放牛》《浪子的日记》两篇。

废名采用儿童视角描写社会上的严肃话题,《小五放牛》让屠户和陈家妻子二人油腻的样貌举止透过纯真的眼睛得以呈现,体现出小五对农民陈大爷卑微地位的同情。儿童视角下没有俗媚场景,只有了解这一现象的人才能透过故事慢慢品味出陈大爷、毛妈妈和王胖子三人之间的关系,体现出废名在不破坏小说意境美的同时,对这一现象进行批判时的良苦用心。《小五放牛》虽然采用了儿童视角进入故事,但却是写给成人看的,富农霸妻现象展现出当时乡村社会的阴暗一面。《浪子的日记》以浪子的视角记录了妓院里妓女们的不幸命运,妓女老三、长圆、小莺的命运似乎在循环中无法得到解脱,妓院里的妓女总要被“阿姨”鞭打却仍无法逃脱妓院,在认清自己终生只能是妓女的麻木与无奈后也免不了悲惨死去的心酸。废名借用浪子的视角反映这一残酷的社会现象,浪子多次帮助老三也没能帮她逃离这所妓院,长圆因不小心怀孕为了生计不得已继续做妓女,为了活着只能让自己的女儿小莺也做妓女的心酸不幸,小说意味深远,体现出“吃人的”封建制度下穷苦女孩为了生活作贱自己的无奈。

固定式人物有限视角将废名文学中恬淡的田园主题以及对当时社会落后封建的一面表现出来。废名在将视角固定的同时还运用中国古典文学中留白这一写作技巧,在特定人物视角下尽可能地给读者留下意味深远的想象空间。这些天真的儿童形象不仅是废名小说冲淡质朴氛围的衬托,更能够体现出作者对永恒童心的追寻以及人性至善至美的召唤。

四、结语

废名早期的小说作品多是对自身生活回顾的记录,是对自己童年心灵体验的记述。他成功将东方传统与西方现代的叙事手法结合在一起,在众多小说流派中能够保持自己的特点并发扬光大,为日后京派小说创作的各个方面提供丰厚的养分。多视角的运用能够更为全面地进入故事层,以便展示作者对于儿童的关心和社会的感知,作者常在愁绪气氛中表现自己对于儿童不幸遭遇的同情,在古朴民风中流露出对儿童的关爱。

在小说塑造中女孩形象多采用第一人称回顾性视角,因为小说中的女孩多是废名童年的玩伴,寄寓着作者对于童年经历的回忆,写男孩多采用全知视角,为作者搭建的怡然自得的田园社会提供童真和灵气,祥和安宁田园风光下体现小孩的纯粹心灵。清纯善良的女孩子为废名的童年增添了阳光,顽皮天真的男孩为废名对于故乡的记忆展现童真的一面。在废名笔下,女孩多为美的化身,她们拥有善良美好的品质,承载着废名的童年记忆。女孩子们悲惨的命运表达出作者对封建社会下人们愚昧、性别歧视的不满,是对鲁迅国民性批判冷峻意识的主动继承。男孩子多为废名小说的诗化美主题服务,多是淳朴民风的点缀,表现出湖北黄梅地区的乡风民俗。此外,男孩也代表了废名心中不老的童真,也是废名在作品中对周作人“儿童本位论”的引申。孩子们被赋予了特定的文化意义,传达出作者的禅宗观念。儿童形象带来的诗性之美增加了小说的文学价值,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忘却作品发表的复杂社会背景,被小说所展现的人性之美以及恬静乡村所吸引。刘西渭这样评价废名的创作:“他真正在创造,遂乃具有强烈的个性,不和时代为伍,自有他求生的角落。”[7]

废名以禅宗心境进入儿童视角,作品在清淡的禅意氛围下见证了儿童的纯洁本心,儿童形象为他所营造的田园般美好的诗化氛围提供了生机活力。在废名一生的小说创造中,儿童形象最为广泛描写,是负载了童年记忆与理想生活的载体,儿童形象天真烂漫,与自然和谐交融,为当时民不聊生的大环境提供了生机和希望。透过洗练的文字,我们看到了废名笔下灵动活泼的儿童形象,也看到了现代中国广袤乡土恬静且富有希望的一面。废名塑造的儿童形象帮助废名先生实现了文化寻根这一路径,构建起独属于他的诗意乡村意境,也体现对国民性的思考认知,为当时的乡土中国找寻一条唯美和谐的救赎之路。

参考文献:

[1](美)华莱士·马丁.当代叙事学[M].伍晓明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0:128.

[2]李权文.当代叙事学的奠基之作——评热拉尔·热奈特的《叙事话语》[J].山花,2009,(04):153-154.

[3]申丹,王丽亚.西方叙事学:经典与后经典[C].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94-99.

[4]废名.禅悟五人书:废名集[M].沈阳:沈阳出版社,1998:290.

[5]弗洛伊德.作家与白日梦[C]//朱刚.二十世纪西方文论[M].张金良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173.

[6]陈思羽.小说叙事视角研究[D].济南:山东大学.2011:7.

[7]刘西渭.画梦录//咀华集[M].广州:花城出版社,1984:144.

作者简介:

刘珈含,女,汉族,哈尔滨师范大学2020级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