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图/温玉成
《西夏颂祖歌》新解读
文 图/温玉成
“黔首石城漠水旁，红脸祖坟白河上，高弥药国在彼方”，这是一首西夏人歌颂其祖先的歌谣，学者对其解读多有争议。
1909年，俄国探险家科兹洛夫在内蒙古黑水城（额济纳旗）调查，获取了大量的文物及数千件文书。其中有一件公元1185年的刊本，在其背面，有用西夏文书写的歌颂祖先的歌谣。俄罗斯西夏文专家聂历山用俄文翻译了部分歌谣，中文由陈炳应翻译，其中开头的三句是：“黔首石城漠水旁，红脸祖坟白河上，高弥药国在彼方”。我为之取名《西夏颂祖歌》。那幺，这句歌谣的意思是什幺呢？
20世纪初，俄国探险家科兹洛夫和英国探险家斯坦因在黑水城发现了大量古代文书，以西夏文文献数量最多，约占总数的90%；汉文文献次之，不足10%；也有零星的藏文、蒙古文、回鹘文文献。这一发现被公认为是殷墟甲骨、敦煌遗书之后的中国第三大考古文献发现，西夏学从此诞生。20世纪80年代初，中国考古学家对黑水城遗址有计划地进行了发掘，也出土了一批文献。因此，现今世界上黑水城出土文献主要有“俄藏”、“英藏”和国内收藏三大部分。
聂历山和一些中国学者认为：石城，指的是黑水城或者是类似吐蕃、吐谷浑的小城；白河，指的是白龙江（嘉陵江支流）流域或白龙江上游。我并不这样认为。
据《旧唐书·西戎传·党项羌》记载，党项羌有八个大部落，细封氏主要分布在现在阿坝州阿坝县，拓跋氏主要分布在现在的四川松潘至若尔盖、甘肃迭部县之间。我们认为，党项羌即是溃散的“宕昌羌”及各种西部羌戎的称呼（6世纪下半叶开始见于史册）。总之，党项羌都分布于四川岷山以西的大金川流域。所以西夏祖先居住的“漠水”应是指大金川流域。
内蒙古清水河塔尔梁宋代墓葬壁画血祭图
再有，据《北史·附国传》的记载，在附国的东北有“婢药”（即弥药，也写作木雅）。这是关于弥药人最早的文献记载。6世纪下半叶，弥药人被归入党项羌。那幺，附国的中心在今甘孜州道孚县城，其东北方向是大金川流域。所以确定“漠水”应为大金川，也即“沫水”，这是两汉时对大金川的称呼。
藏族历史学家蔡巴·贡嘎多吉的名着《红史》，在“西夏简述”一节中，多次提到弥药人居于“尕”（嘎）地；他明确指出成吉思汗死于“木雅嘎”。陈庆英在将其翻译成汉文时，把“木雅”译为“西夏”，木雅嘎译为“西夏尕地方”。此为大误。
据我们的田野考古调查显示，尕地就在甘孜州道孚县协德乡，该地数万居民至今仍然是木雅（弥药）人，这里从唐代到清代一直叫作“嘎达”。我们曾在协德乡发掘出土弥药人石雕头像及大鹏鸟保护牦牛石雕像（唐代）。据本人的调查，1227年，成吉思汗死于此地。“嘎达”就是《元史》记载的“哈老徒行宫”。“行宫”为美化之词。
石城指的是“石碉”及由石碉构成的村寨或“城”。《汉书》和《后汉书》对松潘羌人建造石碉有许多记述。因此这第一句话是说西夏人的祖先（弥药人）生活在大金川流域，居住于石碉中。
红脸，指的是“赭面”习俗。党项羌早在大金川流域生活时，已经信仰苯教。西夏称巫为“厮”，藏族称为“辛”，源自西王母神（西戎语“咸野嫫”）的“咸”。
法师飞翔图
公元前3世纪，象雄布德大王时代，西王母祭司文化发展成为苯教（Bot，恰苯）。党项羌人信仰苯教最显着的考古例证是：张掖着名的西夏大佛寺砖雕佛教壁画上，有多幅“琼”（大鹏鸟，与佛教金翅鸟合而为一）护卫佛法的图像。另外，内蒙古清水河塔尔梁宋代墓葬壁画，绘有苯教崇拜的大鹏鸟守护牦牛图，以及法师飞翔、血祭等场面。因为青鸟（大鹙）是“赤首黑目”，所以弥药人、党项羌、藏族等族都有赭面的习俗。
白河，指的是党项羌北迁以后，在庆州（今甘肃庆阳）居住于白马河流域。党项羌北迁共有两次，第一次是在公元664年以后，主要是拓跋等部落，大约有十万人，迁移到庆州，号称“东山部”；第二次是在公元692年以后，主要是党项羌西北边地的羌族（包括黑党项羌、雪山党项羌等），大约有二十万人，迁移到夏州、灵州，号称“平夏部”。众所周知，羌人在丧葬中使用火葬，所以没有坟墓。党项羌北迁以后，受汉族的影响才开始有坟墓。所以党项羌的“祖坟”不可能在白龙江流域。况且，唐代以前，现在白龙江的中下游叫“羌水”，并不叫白龙江，白龙江的名称出现于宋朝。总之，“红脸祖坟白河上”的意思是：北迁后，党项羌的祖坟在庆州白马河旁。第三句话强调“高弥药国”——即弥药人东山部的老祖坟在庆州白马河流域。
大鹏鸟图
党项羌之迭部于迁徙中融合了鲜卑族血统
西夏人族属党项羌，本来是毫无疑问的。但是，有些学者又提出党项羌的来源之一是鲜卑族。这是一大误解，是由党项羌八大部落之一的“拓跋部”引起的。其实，“拓跋部”是唐朝史官的“译音”。经考古调查，这一部落可以写作“铁布”或“迭部”，因有迭部山而得名。其部落中心在四川若尔盖县及东北的甘肃迭部县。并且深入的研究证明，拓跋部来源于黑龙江北岸的索离部，在不断南下过程中，融合了鲜卑，母系有鲜卑血统，但他们不是鲜卑人。
历史往往有巧合之处。据我们2015年7月在若尔盖县的考古调查，原居于辽河东部的鲜卑慕容部首领吐谷浑，在公元285年左右，率领部族1700户西迁至内蒙古“阴山”。不久后再次向西南迁移，到了枹罕以南“莫何川”一带。“莫何川”就是今洮河上游支流“括合曲”，今属甘肃碌曲县。吐谷浑的一支部落，迁徙到“莫何川”以南地区，即若尔盖县。若尔盖就是鲜卑语“阿干”（意为兄弟）的音变。因此，到了隋唐时期，这批慕容部吐谷浑人便自称拓跋部人，抬高自己身份。
（作者为龙门石窟研究院名誉院长、研究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