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楠

(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上海 200135)

1 研究缘起

建筑设计仅靠直觉吗,将建筑类比于语言,可以寻找一种用于生成建筑形态的逻辑。

如同能理解语言含义,人们也能从建筑中“读出”历史、文化,从更深层次上讲,语言和建筑与它们所表达的内容之间都有一套“结构”,通过将其深挖,可用于解释建筑形态生成的逻辑,这种将建筑问题回溯到心理问题的方法,属心理学上的还原法(Reduction),即假设事物是起源于某种样式,那么通过将它(现在的状态)回到原点可以得出一定的解释。

劳吉埃尔在《论建筑》中提出“原始棚屋”三要素:柱、檐和三角顶,属于简化到了极致的体现,但并非基于支撑体系,而是出于当时对恶劣自然条件最本能的反应,在劳吉埃尔看来,原始的并非就是“愚昧的”,它具有表达人最深层本质的能力。也就是说,“原始棚屋”可作为建筑形式的始源,任何不必要的构件都是多余的。

本文并非寻求一种全新的“设计方法”,而只是从另一种视角看待如何用现代的形式、建造手段来体现传统。

本文相关的理论为索绪尔在《普通语言学教程》中的“二元对立”,以及罗西在《城市建筑学》中对城市两大范围的划分。

本文选择以王澍三个代表作品作为论证的依据并量化,以具实证性。

2 研究方法

本文的基本逻辑推演关系为:先归纳,后类比,再演绎,具体如下:

归纳(Induction),是从经验观察出发,通过大量事实概括出普遍性规律的方法,是从个别到一般,收敛思维。

类比(Analogy),是根据两个对象之间在某些方面的相似或相同,来推断它们在其他方面也相似或相同的一种推理方法。既可以是从个别到个别,也可以是从一般到一般,发散思维。

演绎(Deduction),是从事物的一般规律推出其个别结论的方法,是从一般到个别,发散思维。

演绎始于类比,最常用的为三段论演绎,即两种东西本质上看毫不相干,但首先都与更大一层的范围建立联系,由三部分构成:大前提、小前提,结论,可用A=B,C=A,因此C=B来表示。

建筑和语言的类比,“结构”就是那个大前提,即首先语言(B)是结构(A)的,其次建筑(C)是结构(A)的,最后得出建筑(C)是语言(B)的。

3 相关概念:归纳

语言中的“结构”,始于瑞士语言学家费尔迪南·德·索绪尔(Ferdinand de Saussure)的《普通语言学教程》(1916)讲义,是一种将语言构成成分对立起来的“二分法”,最主要的有三组:

1)“语言”(Language)和“言语”(Parole),语言是语言首先作为一个系统,是存储于我们脑中的记忆,属被动地接受,言语就是我们所说的话,索绪尔认为,言语是第一位的,言语优于语言;

2)“能指”(Signifiant)和“所指”(Signifie),能指是区分意义的最小分割单位,所指是其在位置和形式上的最小变化,它们构成了一个系统,一个符号的存在依赖于它与其他符号之间的关系;

3)“历时性”(Dichotomy)和“共时性”(Polarity),历时性是将个别言语纵向的组成一条线,是演化的,共时性是将语言进行横向的精确分析,是静态的,共时性使语言不再属于某一历史阶段而是整个历史,进而可以反映语言的全貌,索绪尔之前的语言学都可以称之为历时性,共时性比历时性重要。

索绪尔提取的“结构”,使语言可以被看作是一个系统内诸成分之间的相互作用,它们以最小单位之间的细微差异以及排列组合实现一种平衡,进而颠覆了传统语言学。

4 形成系统:类比

建筑中是否也存在“结构”,答案是肯定的,因为历史上在建筑师这个职业出现之前,那些出自未受专业训练工匠之手的民居,在样式上也能保持高度一致,也就是说,建筑所表达的含义,在它建造之前就已经存在了。

由前文总结已知,“结构”对于语言含义的表达,整体打得越散,分离出的模块越多,变化的可能性也就越多,本文称之为“差异性重复”。通过类比,将建筑打散,它的最小单位,平面上为基本形,立体上为最小体块。

受索绪尔的影响,罗西在《城市建筑学》中,首先将城市比拟于语言,如首先把(欧洲古代)城市的现状简化为公共纪念性建筑和住宅区两大范围(公共纪念性建筑往往表现为高大的体量,住宅区则往往以同一组模式出现),同时又强调在两大范围之间甚至同一范围之内存在“类型”互换的可能性,进而城市的历史演进不应再被视作一种进化,而是通过“类型”的转换展现出的一系列变动。

本文将这种划分与索绪尔的三组二元对立一一对应,具体如下:

“语言”和“言语”——城市为语言,公共纪念性建筑和住宅区为言语;

“能指”和“所指”——公共纪念性建筑和住宅区两大范围之间存在互换的可能性,如不同功能的建筑形式可以互换,同一功能的建筑形式可以互换,甚至同一建筑内部的不同构件也可以互换;

“历时性”和“共时性”——历史上不同时期的建筑样式可以在现在建筑中并存,甚至出现在同一座建筑中。

这套“系统”使建筑在很大程度上不完全依赖于建筑师的操作可以自发形成,但毕竟属于城市层面,太过宏观,本文将其进一步缩小到建筑层面:

“语言”和“言语”——语言,平面上为方格网,立体上为整个体块,言语,平面上为方格网上的基本单元,立体上为方格网上拉伸出来的小立方体;

“能指”和“所指”——能指,即方格网上的基本形状和拉伸出的小立方体;所指,平面上为它们的正交、斜交,立体上为它们的倾斜、相穿插、缩放;

“历时性”和“共时性”——历史上不同时期的构件在同一座建筑的立面并置。

由上可知,这些最小单元,虽然本身无意义,但一旦组合起来,将会引起整体发生变化。

5 作品分析:演绎

每个作品都从平面体系、立体造型、构造材料体系三个方面展开:

1)苏州大学文正学院图书馆(1999—2000),江苏苏州(如图1所示)。

平面体系——主体为短“一”字形(矩形)平面,规整的方格网上局部斜交,并与正交叠加;

立体造型——主体盒子上拉伸出一个个小方盒子,局部倾斜、偏转,并与主体穿插;

构造、材料体系——墙面采用弹性砂浆涂料。

差异性重复体现在:

平面的功能造就了形态的规整以及体块之间比例的悬殊,但斜轴、小体块的处理在一定程度上对尺度进行了消解。同时,粗糙的“裸墙”给人以未完工的效果,又在一定程度上对工业感进行了消解。

2)中国美术学院象山校区一、二期工程(2002—2007),浙江杭州(见图2)。

平面体系——主体分为“一”字形、“U”形、正方(回)形和曲折形等几种平面形式,每种都至少重复2次以上;

立体造型——白墙上留出大量“洞窗”,两栋之间相邻面也不尽相同;

构造、材料体系——回收旧屋面瓦用于立面。

差异性重复体现在:

每栋自由排列,虽没有统一的轴网秩序,但以中国传统“合院”形制的半合、三合为基本单元,做各种组合,属将住宅的形制用于公建当中,外形的简单、相似,使站在其中的人,虽无法看到所有立面,但可以在思维中建立完整印象。同时,将屋面材料用于立面,使旧材料以“新的形式”用于现代建筑之中。

3)宁波博物馆(2003—2008),浙江宁波(见图3)。

平面体系——规整的方格网上局部斜交,同时,或沿对角线、或随意抽取柱子;

立体造型——规整的方盒子从第二层开始四个方向内、外同时开裂,正下方还有一个贯穿整个体块的内部开裂;

构造、材料体系——回收旧砖瓦以手工方式用于混凝土外墙。

差异性重复体现在:

正向、斜向交融营造“山体”开裂,既可以看作是一系列平面的叠加,也可以看作是切割出来的,由于视线上没有统一的灭点,可以视为将不同时间的观察视点并置,打破了线性时间的常规,也使人在思维中建立完整印象。同时,将传统细部放大到整个立面,使其看似“有几百年的历史”。

6 结论:作为一种形态生成的逻辑

综上所述,这套“系统”对建筑所表达含义的理解,就是先分解为最小单元,再按一定的规则重新组合,以获得新的形式,主要有以下特点:

1)不遵从现代主义由平面功能导出立面形式的流水线式作业;

2)形式的突破源于自身,旧有功能的改变虽导致平面改变,但其造型可以保留下来,同时,细小的构造、材料形式并不受新结构体系的影响,也可以保留下来;

3)它自成体系,无需再添加多余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