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心怡

摘要:《永恒和一日》是希腊导演西奥·安哲罗普洛斯执导的希腊三部曲中最后一部,影片通过大量诗意化的长镜头,讲述一位癌症晚期的岁暮诗人于生命的最后一天在现实与回忆中穿梭,探得生命与时间的真谛。安哲罗普洛斯用诗化的镜头语言和虚实交织的叙事手法向观众传达了生命最原始、最本真的哲学问题。

关键词:永恒和一日;诗意化;长镜头;电影叙事

《永恒和一日》中诗人亚历山大晚年生活孤独凄凉,继续写诗的梦想因找不到合适的词语而迟迟无法完成,妻子离世,母亲病危,与女儿隔阂,他逐渐脱离这个世界,最后他与世界仅存的联系竟是公寓对面陌生房客对他所放音乐的重复回应。在生命的最后一日,他意外发现了一封妻子安娜30多年前写给他的信。亡妻的信件充满着浓浓情意和孤独的气息,触碰到了亚历山大的灵魂深处,于是伴随着深沉的孤寂,亚历山大独自游荡在希腊冬天的茫茫迷雾中。他偶遇了一个从阿尔巴尼亚逃难来的男孩,男孩丰富了这现实与幻境交织的24个小时,二人一起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与事,最终离别时,诗人亚历山大发现:一日,就是永恒。

电影节奏舒缓,大量的长镜头,诗歌似的对话与内心独白,都让整部影片仿佛一首抒情诗,它缓缓展开,又轻轻合拢。安哲罗普洛斯一直都将自己的电影看做诗歌,“我认为我的电影世界就像是诗的世界,在诗歌中,有一种超脱,诗歌的元素通常超脱了现实世界的逻辑,但却形成了一种自身的内在逻辑。”[1]安哲罗普洛斯将诗歌与电影融为一体,真正做到了诗意化的电影表达。

一、诗意化的镜头语言:长镜头的大量运用

安哲罗普洛斯对长镜头的偏爱与实践自开始拍摄电影就开始了,他所有电影的镜头平均时长全部超过60秒,在这部《永恒和一日》中,平均镜头长度为121秒[2],长镜头多最大魅力之一就是让镜头的表现力内化到生活本身当中,在时间的自然流逝中,通过更加细致入微的观察,展现出人物内心世界与环境氛围的变化。太多的剪辑镜头会破坏自然流畅的心理过程。安哲罗普洛斯认为“当我试着要为两个镜头找衔接点时,那个衔接点总让我有一种随意拼凑的感觉……对我而言,长镜头是一个个活生生的有机体,它们有自己的律动和呼吸,有自己的逻辑性和节奏性。”[3]就像影片中的最后一个七分二十六秒的镜头,从海边别墅缓缓打开的门开始,镜头凝重、滞缓的移过别墅阁楼落到一楼,再向海边移动,画面始终是对称构图,每一帧都像一幅油画。妻子向亚历山大走来,众人一起跳舞,最后妻子离开,亚历山大一人独自面对大海,这一过程就像一次完整的呼吸。导演通过一个连续不断的完整长镜头让我们得以更加自由、更加深切的感受亚历山大最后被救赎,自我回归的过程。

对长镜头的应用让电影的节奏更加舒缓,配合悠长低沉的音乐与诗句般的对话,让这部电影更像是在直接抒情而并非在叙事,导演通过优美的长镜头直接向我们表达的他对婚姻、自我、生命以及时间的感受。长镜头在安哲罗普洛斯的电影世界里克制而又直接,冷静平淡而又热烈奔放,每一个镜头都是一句诗话,排列在一起,构成了一篇完整动人的诗歌。

二、诗意化的叙事手法:现实与回忆的虚实交织

安哲罗普洛斯导演在电影叙事中一个非常重要的成就是“对线性时空的超越和在同一个镜头内(即同一空间)三重时间的整合。”[4]《永恒和一日》实现了老人与小男孩的现实时空、老人与亡妻的回忆时空以及老人与古希腊诗人跨历史的时空三个时空的整合,三层时空形成了一种虚实相交,时空交错的诗意化美感。

第一次的时空转换发生在女儿读母亲的信件时,女儿与亡妻安娜相似的外表与声音让亚历山大仿佛回到了过去,他在阳台前拉开乳白色的窗帘,一个反打镜头之后,从现实时空冬天里女儿的现代公寓变成了夏日女儿满月时的海边别墅,电影色调由冬天灰暗阴沉的冷色调变为夏天明亮鲜活的暖色调。第二次时空转换是当亚历山大和小男孩沿着河边散步,镜头始终保持与人同向平行运动,拍摄人物全景。亚历山大正向小男孩讲述他最爱的诗人,突然他停止讲话,暂停脚步,但镜头没有停止,依然沿着河流平行向前。亚历山大抬头向河面望去,随着他的目光,镜头缓缓摇过河面,穿越时空,画面变成了这位流亡诗人决定回国的画面。

这种似乎只有诗歌才可以做到的诗意化的时空的转换,在安哲罗普洛斯的电影中被完成的如此干净完整且不留痕迹,这位诗人导演用虚实交织的叙事方法让我们可以随意穿越时空,使情感淋漓的流动。

三、诗意化的主题传达:寻找与回归

《永恒与一日》在诗意化的内容表达上,主要分为三个方面,导演通过亚历山大在小男孩那里所购买的三个词概括出来,分别是korfulamu (蔻芙拉),xenitis (放逐者),argathini (夜深了)。这三个词分别代表着幸福与美满,自我寻找与回归以及时间这个哲学问题。这三个方面彼此交融,贯穿电影始终,在结尾处通过亚历山大的呼喊一同释放。

(一)蔻芙拉:幸福与美满

当亚历山大最终决定以离开的方式结束自己的一生时,他偶然发现了妻子几十年前写给自己的一封信,妻子对他的爱是没有回报的。亚历山大是一名诗人,心无归依,总在漂泊之中,即使有了家庭和爱人,他依旧将自己的大部分时间花在诗歌上,而妻子给他的信也是一首诗:

我想在两本书之间绑架你/你有你的生活/却把女儿和我摒出局。

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离去/风把你的眼睛带往遥远的地方……

但请将这一天送给我/犹如我的最后一天/请将这一天送给我。

亚历山大直到最后一天才发现妻子对自己的深情,才发现自己曾如此冷落与忽略妻子,他开始通过妻子的信件来追忆这份被他忽视的爱。亚历山大在一段段回忆之中一次次被妻子深切的语句、充满爱意的眼神冲击着,他不断在回忆中追寻着这段被他忽视而真实存在的爱情。亚历山大发现了女儿满月那天独自哭泣的妻子,发现了独自一人在游船黯然伤神的妻子,发现了沙滩上被他抛弃而独自一人的妻子,在最后突如其来的暴雨中,安娜在沙滩上奔向他,他们拥抱在一起互相拥吻……亚历山大在回忆的时空里弥补了自己过去给妻子造成的伤痛,也修补了心中对妻子的愧疚,电影在现实时空、回忆时空和亚历山大自己的想象时空中不断变化,让人产生了时光不再,失去也无法挽回的感慨。

(二)放逐者:寻找与回归

影片中的亚历山大是一个放逐者和边缘人的形象,他始终在诗歌中迷惘的寻找着自我,这个自我不仅包含作为个体的自我,还包含着希腊民族社会和历史中的自我。

在亚历山大第一次遇到男孩时曾在车上问他:“你从哪里来?会说希腊文幺?”小男孩没有作回答,只回应了一个微笑。而这两个问题似乎是亚历山大对自我的追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对希腊民族的历史的认知是什幺?”小男孩就是亚历山大本体所幻化的一种象征与隐喻,衰老的亚历山大和年幼的男孩,两人相伴相知,就像一个生命的循环。亚历山大代表的一段生命的终结,小男孩代表的一段生命的开始,终结与开始咬合在一起,于这生命的最后一天,共同经历这生死的旅程。

母亲对“亚历山大”那遥远的、似乎来自灵魂深处的呼唤,从其童年时期开始,一直到年老的亚历山大独自一人站在海边结束,影片中亚历山大向母亲告别时,母亲已经认不出他,但依然对着窗口呼唤着他的名字,“亚历山大!亚历山大!”这呼唤声仿佛一种召唤,突破重重阻碍将亚历山大从孤独与迷惘中拽托出来,召唤他回归自我。

(三)夜深了:永恒和一日的哲学话题

影片中的所有回忆都发生在1966年9月20日这一天内,现实生活中的亚历山大也在生命最后一日的“前一日”,所谓的“明天”始终没有到来。然而在这漫长的“前一日”当中,导演似乎让我们看到了生命的永恒。

“什幺是时间?”“爷爷说时间是一个孩子,在海边玩沙包。”

这是《永恒和一日》开始的对话。

“明天是什幺,明天会持续多久?” “比永远多一天。”

这是《永恒和一日》结束的对话。

影片以时间话题开始,以时间话题结束,亚历山大在不断的回忆和与小男孩的共处中感受到了时间的永恒,一日就是永恒,永恒就是一日,二者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人们如何度过这简单的“一日”,就代表着人们如何度过生命的“永恒”,人的一生,也仅仅存在与这“一日”之中。

参考文献:

[1][3]傅睿邨.Meeting Mr.Angelopoulos ——与安哲罗普洛斯对话[J].北京电影学院学报,2003(06):90.

[2]张也奇.安哲罗普洛斯:长镜头美学与时空再造[J].当代电影,2012(06):39-45.

[4]傅睿村.没有终点的流浪——安哲罗普洛斯的影像世界[J].北京电影学院学报,2002 (05):49-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