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家的骑楼上,摆了一二十盆花卉,虽然是个小小的格局,倒也春意盎然。这里面,有玫瑰、海棠、茉莉、墨兰等,还有源出美洲的风雨花,源出非洲、叶似虎耳的非洲紫罗兰,源出日本的大叶海棠,源出新加坡的“含笑”……这种花开了,另一种花又像接力赛跑似的,相继绽放。小小骑楼,有时还惹来了翩翩的蝴蝶,嗡嗡的蜜蜂。我工作之暇,最喜欢在骑楼小坐和盘桓,因为这一隅之地,一可以憩息,二可以遣兴,三来,既可以观到本国、也还可以欣赏到异域远方的花卉,从花台一角,想见世界的辽阔和万物的纷繁。

但是,在所有这些盆栽中,我最喜爱的,却是一盆竹柏,它绿叶婆娑,如果长在树林中,是可以成为参天大树的,但是长在盆中,可大概不会开花,也不会长得很高。不过,开不开花,无关宏旨,光是欣赏它的绿油油、光闪闪的叶子,也够令人高兴的了。看植物吐蕊开花,薄绢似的花瓣慢慢舒展开来,每几个小时一个样子,原本还是含苞模样,一会儿露出个笑口了,一会儿花瓣舒展伸出雄蕊来了,伸出雌蕊来了,那么温柔妩媚,宛似含情脉脉,是着实好看的。可惜,“种花一年,看花十日”。世间大多数的鲜花,都逃不脱这个规律。象月季、茉莉那样,能够不断开花的,毕竟相当例外。如果种的植物,不但花可以观赏,叶可以观赏,以至于果也可以观赏,那么,一年之中,让人感到舒心的日子就很多很多了。我想,人们所以爱兰,爱洒金榕,爱虎尾兰,爱盆景,爱乳茄、金橘之类,原因恐怕就在这儿吧!

我所以特别喜爱这盆竹柏,它的叶子整年都可以观赏,就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而且,这竹柏还是来历不凡的呢!它原产在南昆山中,当它还很小很小的时候,我亲自把它采了回来,移植后,居然成活了。

广州有不少地方得天独厚,它的城区有一座几百米高的白云山,为国内人们所熟知,还曾经使有“世界公园”之称的瑞士人啧啧赞美。广州的北面约100千米处,还有一座南昆山,它的主峰“天堂顶”高达1228米,晴朗之际,登上那儿,可以遥瞰广州。南昆山是一个著名的避暑胜地,这就不是国内许多人所知道的了。

这南昆山位于北回归线附近,地球上围绕这条线的大量地方都是沙漠或干草原,但是广东的鼎湖山、南昆山,都在这条线附近,却是重峦叠嶂。千山万壑之间,茂林修竹,古树参天,好一片郁郁葱葱、万木争荣的景象!因此它们有“北回归线上的绿洲”之称。南昆山高等植物达2000多种,是一个绿色宝库。这里面还有被称为活化石的穗花杉、竹柏等饶有趣味的植物呢!

几年前,我有一次到南昆山去,在这个清凉世界里看饱了苍松翠竹、飞瀑流泉之后,听说山里有成片的竹柏林,就前往观看了。这竹柏,树身像柏,叶子却象竹叶(只是肥厚得多),它是罗汉松科罗汉松属常绿乔木,树高数丈,叶对生,具平行脉,雌雄异株,开淡黄色的花,结圆形的果实。长着竹叶殷叶子的树木,多有趣呵!而且,它还是一种“活化石”呢,当人类出现在地球上以前很久,它就从现在这个模样儿扎根在地球上了。

我在遮天蔽日的竹柏林下盘桓了许久,并在树下移取了三株只有几片叶子的小小竹柏,回家试种。后来它们死了两株,仅存的一株,顶着两片小小的叶儿,整整半年之间,既没有死,也没有长出新叶,完全是一副半死不活,艰苦支撑的模样儿。但是,后来,它终于长出新叶了,而且,从此,就一个劲儿向上拔节长高,并长出桠杈来了,它的墨绿色的叶片和绿色的花盆互相辉映,煞是好看。而且,后来居上,它的高度终于超过我们骑楼里所有的植物了。

凡是被称为“活化石”的动物、植物,常常都有一副古怪的面貌和性格。因为它们在地球上经过千百万年的锻炼,饱历风霜,久经忧患,自然性格独特,禀赋不凡。以植物来说,银杏、铁树、鹅掌揪、水松、水杉、竹柏之类,就是这样。这竹柏不但雌雄异株,样子奇特有趣,而且虫鼠之辈一般都不敢去咬啮它,因此它也就长得很好了。

这株树来自名山南昆山,是李时珍曾经采过药的地方,又是广州地区的著名高山,“北回归线上的绿洲”。由于这一点,我就不免对它另眼相看了。

何况,这株树还是我亲自培育的,它从一副半死不活的、只有两片叶子的可怜小苗,长成差不多1米高的小树,英姿飒爽,朝气蓬勃。在我看来,正像一个婴儿变成少年似的。“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这也就使人格外感到喜爱。

因为产生了感情,花卉树木之类就更可爱了。因此,我也从而更加体会“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一类诗句深长的意味。你真正爱上了一株植物,它开花固然妙,即使没有开花,瞧起来也是挺美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