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炤华

五代、两宋时期,宗教艺术虽然承袭着唐代的盛势,但整体上已不如唐代磅礴大气、充满灵性,经济繁荣带来丰富多彩的世俗生活,受其浸染,宗教艺术显露出来的宗教信仰也没有唐代以前纯粹,这和西方的文艺复兴艺术有点相似。从五代开始,皇家正式设立了宫廷画院,到两宋时规模庞大,画家辈出,绘画艺术既继承唐代,又独创新格。两宋时期,中国绘画艺术的成就登峰造极,宫廷、民间、文人绘画,都出现了崭新而迥异的面貌,我们今人所熟悉的中国传统绘画的诸多特色,在这个时期都已出现。

独特的“皴”法

五代宋初画家巨然的《秋山问道图》和两宋之交画家李唐的《万壑松风图》,都是王维那样的山水画。细看两幅画中的山,和隋唐时期的画法很不一样,除了墨线勾勒的轮廓,还用毛笔擦出岩石表面粗糙的纹理,使山石看起来更加厚重真实,这种画法叫作“皴”。后世的山水画都用“皴”法,“皴”本指皮肤受冻干裂的皱纹,山石表面的纹理就很像皮肤的皱纹呢。

巨然的《秋山问道图》的皴法叫作“披麻皴”,向山石两边皴擦出粗、细、长、短不同的线条,适合表现平缓的山坡。巨然是五代南唐人,南唐所处的江南,地势平缓多丘陵,很适合用这种画法。《秋山问道图》画的虽是崇山峻岭,却像是拿众多江南的小山包给垒起来的一样。

李唐是北方人,宋徽宗画院中的宫廷画家,《万壑松风图》画的正是北方壮丽雄浑的大山。李唐创立了一种皴法叫作“斧劈皴”,很适合表现北方坚硬峻峭的岩石,他画的这座大山似乎是整块岩石切削出来的,真的就像用斧子劈过似的。

除了“披麻皴”和“斧劈皴”,画家们还创造了“乱柴皴”“雨点皴”“鬼皮皴”等等,可以画出各种不同质地的岩石。

《秋山问道图》五代画家巨然 作

《万壑松风图》宋代画家李唐 作

极尽精微写繁华

五代宫廷画家黄筌的《写生珍禽图》和南宋宫廷画家林椿的《枇杷绣羽图》,其精细逼真的程度堪与西方文艺复兴之后的绘画相比。“写生”就是直接对照人物、动物和风景作画。有人以为西洋绘画注重写生实物,中国绘画注重临摹古画,其实中国人是很讲究直接向大自然学习的。

五代和两宋时,不仅画花鸟草虫等微小的生灵讲究“写生”,使其形神毕肖,而且对于山峦江海、社会万象都有精细的观察和真实的呈现。山水画不但对每一种岩石的质地都有研究,连上面生长的树木花草,以及山水的四季变化都尽在笔端。对于社会风貌和市民生活的真实描绘,尤以北宋宫廷画家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最为突出且最为着名。除此之外,还有很多表现市民生活的绘画,比如南宋宫廷画家李嵩的《货郎图》。走街串巷叫卖的小商贩,挑上装有各种日常用品的担子,小孩一听到货郎的叫卖,立刻兴奋地围上来,好奇地观看各种物品和玩具,担子上的商品不下百种,都被一一精细呈现出来。

经济的繁荣使得民间艺术蓬勃兴旺。唐代出现了最早的木刻雕版印刷品,雕版印刷术不仅用来印刷书籍,也用来印刷版画。宋代的木版画非常发达,有宣传佛教的佛画、佛教经卷和戏曲小说的插图,还有像《四美图》这样的木版年画。民间于新年时张贴年画,用来祈福迎新、装点环境。《四美图》是中国现存最早的雕版年画,刻有“平阳姬家雕印”的字样,是宋金时代山西平阳(今临汾)民间雕印作坊的作品。

《写生珍禽图》(局部)五代画家黄筌 作

《枇杷绣羽图》南宋画家林椿 作

《货郎图》南宋画家李嵩 作

《四美图》金代民间木版年画

逸笔泼墨“文人画”

五代和两宋还出现了一种新的画法,不用精细工整的线条,而是很随意地把墨泼在纸上,寥寥数笔画出人物的神态,就像南宋宫廷画家梁楷所画的《泼墨仙人图》。这个“仙人”并不是某位具体的神仙,而是借“仙”抒情,表达作者豪放不羁的生活态度,仙人的形象憨态可掬,非常夸张,类似现代的漫画。这种绘画在宋代以后渐渐流行,被称为“写意画”,以前那种精细工整、逼真写实的绘画就称作“工笔画”了。

唐代的画家大部分都是宫廷画家,服务于帝王贵族的喜好。从王维开始,一些士大夫文人将绘画当作自己的兴趣爱好,他们不为宫廷画院服务,不必受各种约束,可以自由随兴地作画,《泼墨仙人图》的这种画法,便很受这些文人画家的偏爱,比如金代画家王庭筠的《枯槎幽竹图》就是水墨交融的“写意画”。宋朝大文豪苏东坡就非常推崇这种作画方式,他以“士人画”称之,后来人们更多的用“文人画”来称呼它了。

《写生珍禽图》和《枇杷绣羽图》十分生动真实,既画得“像”,又不失“神采”。然而,宋代之后的文人画家,开始不屑于画得“像”,认为这样“匠气”“俗”。苏东坡的画《枯木怪石图》便是“逸笔草草”“不求形似”。

但苏东坡并非就是不喜欢画得精细、画得“像”的作品,只是说画出来的画不能只是表面上“像”,而没有内在的“精神”。后世优秀的“文人画”便都是重意境,讲神似,不拘泥于外形的逼真酷似。齐白石有句名言:“妙在似与不似之间”,所谓“似与不似之间”,不是说画得不“像”,而是既“像”又夸张,如果精确地测量,当然和所画对象差得很远,但由于突出了对方的特征,抓住了对方的“神采”,所以看上去可能比精确描绘来得更“酷似”,这才是绘画真正的“妙”处。绘画毕竟不是摄影,即便是“酷似”,也只是“似”,不可能和对方完全一样,摄影术发明出来之后,画得逼真就显得毫无意义,不如突出对方的特征,着力表现其“神采”,反而艺术效果更加理想。这一点正是中国传统绘画的高明之处。

《泼墨仙人图》南宋画家梁楷 作

《枯木怪石图》 北宋画家苏轼 作

《枯槎幽竹图》 金代画家王庭筠 作

“文人画”的这副“外表”好处非常明显:发挥的余地大,可以更好地打破形象的束缚,尽表“胸中意气”。但坏处也很吓人:能力上的欠缺造成了明清以后中国传统绘画陈陈相因的积习。

临摹古人的绘画只是一种学习方法,是画家手中的一根拐棍,帮助画家更好地向大自然学习,并走出属于自己的“新路”。如果把临摹、抄袭古人当作了金科玉律,有人把这类山水画称为“八股山水”,当这类绘画的“八股”成为主流的时候,中国传统绘画的发展便走向了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