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青

“孩子们,我们一起相处三天了。我想试着一个一个叫你们的名字。如果一下子没叫出来,你们别喊出来,让我想想,好吗?”

“好。”他们答应了,好些眼睛里都有不相信。

“柯依清、牛夕焱、魏尔卓……”,当我叫出最后一排最后一位女孩的名字,有学生忍不住喊“好牛啊!”。

第二天,看孩子们的“每日一记”,不少人写到这件事,夸老师的记性好。其实,步入中年以后,我的记性已大不如从前。之所以能做到,最重要的是,这三天,我用心地和他们交往,记住他们言行中点点滴滴的细节,让每一个名字的背后、每一张面孔的背后,都“生长”出细节——

辛芮,她很会思考。第一节课,我出示了一张从荆歌那里盗来的图,表示我喜欢里面的鼠,让他们猜猜原因,再估摸一下我的年龄。很多同学是乱猜的,辛芮却能准确地说出数字。她说她爸爸属牛,她是根据爸爸的年龄推测出来的。她思考问题的角度与方法,包括她“每日一记”里告诉我“认识到你的不同”,都让我认识到了她的不同。

上课连续打哈欠多次的家伙叫杨武略,是个懒散的主儿,“每日一记”写得倒有意思。有一次写的是拍死了一只罕见的超大蚊子:我量了一下,足足有15毫米。妈妈说蚊子不干净,但我的好奇心是很大的,我用尺子把蚊子切了一刀,又拍了几下。妈妈问我这是在干什么,我说这是先斩后“揍”。

那个叫汪震寰的同学,开学第一天,就喊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每日一记”里毫不避讳“坑爹”之类的网词。第二节语文课下课,他追着我说:“老师,老师,我为你编了一个顺口溜,43的年龄33的样子23的心,你说怎么样?”我忍不住笑了,他得意地说“我聪明吧”。

带班用中餐,发现了一个左手吃饭的女同学,于是记住了她的名字:方馥雪。下课的时候,她装作是一个机器人,说自己需要润滑油,让同学帮她全身上下涂一遍。同学不给这个“机器人”涂,“机器人”的动作就慢下来,最后僵在那里不动了。逗得大家大笑。

金悦憧什么都小,个子小,脸小,眼睛也小。教室在四楼,她抱怨要上二楼上厕所实在太远了。下课的时候,她不小心和于超撞了一下,撞到了耳朵,她说要去洗耳朵——这是为了表示男女之间清白么?开学第二天,她带了一张“土匪资格证”给谷遥逸,谷遥逸为了报复他,就在那张空白的“土匪资格证”上填上了金悦憧的名字,又坏坏地在“性别”里写了“男”。谷遥逸是个机灵的孩子,他记住了老师喜欢眼睛里有光的孩子。我忍不住地喜欢他的诚实:张老师上课的时候,老是笑,这让我很不习惯。

第一天上课见新老师忐忑不安的是文文静静的容若施,给体育胡老师取名“一菲姐”的是大眼睛的闻浩瑾,说我是“非老虎派”、又给我吃了一块切好的桃片的白皙男孩是魏尔卓(他还有野心,要和我比试作文);英语被罚重写,自嘲得了写字“金酸梅奖”的是沈嘉行……

尽早地叫出班上孩子的名字——当我读到阿莫纳什维利的《孩子们,你们好》时,这种想法就更为迫切。我喜欢这样“在田野里耕作”的教育家:为了迎接一年级的新生,暑假里,他就开始了家访;在开学之前,他就把他们的照片和他们的名字一一对应,一遍一遍地复习,孩子第一天到班上课时,他就能叫出每个孩子的名字。

叫出名字的背后,包含着一个人对教育教学的理解。德国哲学家博尔诺夫说,“教育的成功与否往往取决于生活环境中一定的内部气氛和教育者与受教育者一定的情感态度。”

我一直觉得,教育教学对人的成长起的作用就是影响。产生影响的条件是多方面的,对于小学生而言,能否产生影响的决定因素往往不是教师的学术水平,而是你和他的关系。(作者为江苏省特级教师、吴江实验小学副校长,文中学生名字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