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丽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一、引言

江苏淮安地处秦岭淮河一线,洽处于南北分界线上,地跨南北,因此在生活习惯、文化语言等各个方面都体现出一种南北兼容的特色。它的方言属于典型的江淮官话,具有江淮官话的一些共有特点,但也具有其特殊的地域特色,本文就淮安方言中的一些特殊的语法现象进行了一些梳理,它们都是活在现代淮安人口头的一些较为典型的语法现象。

二、淮安方言中的后缀“子”

在淮安方言中名词加后缀“子”的情况非常多,普通话中需要加“子”的它基本都要加,但也有很多普通话没有后缀“子”而淮安方言中加“子”的现象,例如小鸡子、小鸭子、麻雀子、雀子(泛指各种类似麻雀的小型鸟)、驴子、胃子、嘴巴子、新娘子、对联子、画子、擀面杖子等等。

(一)加后缀“子”的几种特殊用法

1.没有语义作用的“子”

这种“子”前面的成分能单独使用,只是习惯上加“子”,例如:鸭子、驴子、鸡子、胃子等等。此处的“子”是一种缀加,它的作用只是将单音节词双音节化。

2.具有语义作用的“子”

这种“子”前面的成分能单用,但加“子”后词义产生了变化,例如:

妈子/妈

妈子:旧时在有钱人家伺候人的妇女。

马子/马桶

马子:马桶的方言词。

这边有一个很特别的语法现象,即“子”可以代替词语中的某个实体语素。“马桶”这个词语的后一个音节“桶”在普通话中是有意义的实词语素。淮安方言中则用后缀“子”来代替。像这种用“子”代替后一语素义的情况在淮安方言中很常见,例如淮安方言中的“鼻子”不是普通话中表器官的“鼻子”,而是指“鼻涕”。

猪腰子/猪腰

猪腰子:口语,指猪的肾。猪腰即猪肋部以下胯部以上的部位。

窝子/窝

窝子:指摊贩的固定摊位,或专属的老地盘。例如:叫他挪一挪窝子(地方),腾(空)点地儿给别人。

3.代替普通话中“儿”的后缀用法

普通话中带后缀“儿”的地方淮安方言基本上都用“子”代替,举例如下:

普通话%%淮安话

小刀儿%%小刀子

茶盘儿%%茶盘子

黑枣儿%%黑枣子

裤脚儿%%裤脚子

螃蟹壳儿%螃蟹壳子

壳儿%%%壳子

枣儿%%%枣子

这样就导致淮安方言中很少有儿化音,很多儿化词语被“子”缀词语代替,因此淮安人发儿化音往往很困难,因为缺乏这样的语言习惯,这也一直是身为淮安人的自己考普通话时最为头疼的地方。

4.淮安方言中“子”尾常见于时间名词、地点名词、人名后

4.1时间名词带“子”尾:那天子、昨天子、哪天子、去年子、今年子、多会子、多顽子(短时间之意)、“(有)一天子”、一刻儿子(一会儿之意)等等。

4.2地名带“子”尾:王集子、李集子、张坝子、徐集子等等,这里的地点名多限于村镇名,表示一些较小的地方,一般县级及县级以上的地名没有这种用法。

4.3人名带“子”尾:一般用于长辈对小辈的称呼,去掉姓在名后加“子”尾,同样名前还会习惯性地加“小”字。例如:(小)丽子、(小)娟子、(小)军子等等。

普通话的时间名词、地点名词、人名后一般是很少见“子”尾的。

5.名量词带后缀“子”的用法

淮安方言中名量词加后缀“子”的情况非常多,普通话中可以用名量词直接表示的,在淮安方言中常常带上后缀“子”,例如:一碟子、两桌子、一席子、五篮子、一肚子、两三袋子、一盘子等等。

淮安方言中名量词加后缀“子”的用法有以下几个特点:

5.1语义特点:一是表普通的计量,例如:两个小菜碟,一碟子芦蒿炒豆腐干。二是带有明显的描写作用,形容多。做定语时往往可在“子”后加上“的”字。例如:惹起一肚子气。此处的“一肚子气”可以说成“一肚子的气”。

5.2语法作用:在句子中可做定语、状语、补语。

5.2.1做定语如:一碟子菜、两个篮子鸡蛋

5.2.2作状语如:看见大人、小孩一桌子坐着。

5.2.3作补语如:(1)老老少少挤了一桌子。(2)满满装了一篮子。

(二)淮安方言中某些后缀“子”的特殊语义特征

1.带有中性或贬义的感情色彩

普通话中有些儿化词表示亲切的感情色彩,而淮安方言中相应的带后缀“子”的轻声词则是中性或是贬义的,如“老头子”、“小孩子”和“老头儿”、“小孩儿”相比,感情色彩有明显的差异。

2.具有较明显的“小”的语义特征

淮安话中有许多词带后缀“子”后明显有表示小的意味,如“雀子”特指一些类似于麻雀的小型鸟,“小”是这类鸟的普遍特征,明显具有“小”的语义特征。

再者,从构词搭配上来看,淮安方言中一般能用“子”构成的名词所表示的物事一般要求体积较小,例如:淮安方言中表动物名称的“子”后缀词有:“麻雀子”、“鸡子”等,但却没有说“鹅子”、“牛子”、“猪子”的说法,因为后者体型明显较大。另一方面,淮安方言中“子”后缀特别喜欢和“小”前缀搭,构成“小×子”的结构与“×子”结构相对应,表示某类事物中较小的,例如:“刀子/小刀子”、“锅子/小锅子”、“缸子/小缸子”、“猫/小猫子”等,这类词中前者一般无大小概念,而只是一类事物名称,但后者就特指该类中体积小的。由此可见淮安方言中的“子”一般隐含有“小”之类的语义特征。

综上可见,“子”在淮安方言中是相当普遍的,而且用法也相当的丰富多样,这些特殊用法可以为我们对“子”的用法及发展的研究提供帮助和启发。

三、“把”字在淮安方言中的一些特殊用法

(一)“把”字在非处置式中的特殊用法:“把给”、“把把”

“把”作为动词在普通话中的基本意向是“拿,抓住;控制,掌握;把守,看守”(《新华字典》第十版),淮安方言中所表示的基本意义与在普通话中的义项基本一致,但淮安方言中有两个特别的义项和用法是普通话中所没有的,值得我们关注。

1.“递、给”之义

具有这种意义的“把”字的语义和语法功能在淮安方言中几乎与“给”字全面相当。方言中凡是使用“给”的句子都可换用“把”,“把”字既可用作动词“给”,也可用作介词“给”,例如:

我给他一本书。我把他一本书。(作动词)

我送给他一本书。我送把他一本书。(作介词)

事实上相对于“给”,淮安人更钟爱于使用“把”字。

另外我们知道普通话中双宾语句里的宾语之前加上介词“给”字作为介引,形成“主动补宾”的结构,如:送他一本书。我送给他一本书。

但是,如果动词本身也是“给”字的话就必然产生相同音节语音重复情况,例如:

我给他一本书。我给给他一本书。

两个“给”字连在一起造成语音重复,造成语感不适,所以不成立。而在淮安方言里用“把”多余用“给”,凡是用“给”的地方往往都改用“把”,因此遇到这种动词和介词都用“给”字的情况就都换成“把”,并且成立,活跃在淮安人的口头。

我把把他一本书。

这里前一个“把”读轻声,是介词,后一个“把”是实词,表“给予”意。

同样淮安方言也常说“把给”,前面“把”是介词,依然读轻声,后面“给”是实词,这样读起来更舒服点,但实际上这二者在淮安方言中的使用率是不分伯仲的。这样就形成“把把”、“把给”并存的局面,像下面这样的句子就极具淮安特色:

我把把他一本书。我把给他一本书。我把他一本书。(等于:我(送)给他一本书。)

2.把(把)尿、把(把)屎、把把

如:我驮着你,要是想尿尿把把了,跟我说声。

这里的“把把”是动词,解大便之意,与前面的“尿尿”构成并列结构,表示排泄之类的动作。淮安方言,即粪便。用手端着婴儿让他大小便的动作,也叫“把把”。这里取的是前一个意思,名词。

淮安方言中的“把把”有三种意思:一是名词,指粪便;一是动词,指大人端着孩子大便,如:“孩子睡不短时间啦,赶快抱起来把把。”这里指小孩解大便,现活跃在淮安口语中,往往带有一种哄孩子式的可爱俏皮色彩在里面。

(二)虚词“把”,处置式中的“把”字句

1.特殊“把”字句:主语+把+宾语+呢?

例如:(1)你把我那本书呢?

(2)你把昨天没收来的东西呢?

(3)王经理把他那个亲戚呢?

这里的“把”作为介词表处理之意,省略谓语表示询问主语将宾语如何处置了,一般多数隐含着将宾语放在什幺地方的意思。自然,这里既然是表示询问,主语就不能是自称,只能是对称或者他称。

2.在“把+NP+VP”的常见格式中

“把”字在普通话中一般认为是介词。在淮安话中这种结构中的“把”的作用、所表达的语义关系则较为丰富,常常蕴含一些不同于普通话的特殊用法。

2.1谓语动词可以不具有处置性甚至可以不是动作性词

普通话中,处置式的动词要有处置性,往往要具有强烈的动词性,但在淮安方言中则常有例外:(1)把事情都知道了。(2)把绳子断了。

这里的“知道”、“断了”动作性都不强,更不具有把什幺怎幺样的处置性,在普通话中这样的句子是不成立的,但在淮安方言中却是屡见不鲜。

2.2“把”字用于引出动作的处所

把锅里灌满水,把炉子里添把柴。

把那白纸上写几个字。

这里的“把”引进动作的处所,相当于“在”。这种用法在早期的白话小说中偶有出现,如:(1)船上人把船后抛铁,将橹橛泥犁上岸去钉停当了。(凌濛初《初刻拍案惊奇》卷一);(2)三巧儿举手把婆子肩胛上打一下。(冯梦龙《古今小说》卷一)(参见徐静茜《“三言二拍”中的“把”和“将”》。

这种偶然出现在早期的白话小说中的用法在现代淮安方言中却相当普遍。

3.特殊否定式

“把”字句的否定式里否定副词大多数放在“把”字及其宾语之后。如:

(1)把我不当人待。

(2)把我们的话不当回事。

而在现代汉语普通话里,很少有这种用法了,否定副词一般放在“把”字前。从这里可以看到方言的存古现象。这种否定式,在明清北方小说着作中是普遍存在的,如:

(1)如今你和宝玉好,把我不答理,我也看出来了。(《红楼梦》)

(2)此外行李箱子内,听凭你搜,若搜出一钱银子来,你把我不当人。(《儒林外史》)

(3)日子歪了些须,便把我不当人待。(《歧路灯》)

(4)大哥把这好话儿莫与他说。(《西游记》)

三、总结

淮安方言中“子”和“把”的这些特殊用法在明清早期白话小说中都可以看到用例,甚至有一些用法在当时还相当普遍,由此我们可以看到淮安方言具有很强的存古性,其方言中的一些特殊语法现象往往带有明清官话的遗留,因此通过对这些语言现象的搜集和研究可以帮助我们追溯官话发展的历时过程。另外,在一些语言现象中还看到江淮官话与普通话交互影响的痕迹,对这些现象的研究可以帮助我们看到方言与普通话并存发展时的相互作用和发展趋势。

[1]吕叔湘.汉语语法分析问题[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

[2]赵元任.汉语口语语法[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

[3]杨秋玲.现代汉语中“子”的作用[J].焦作大学学报,2004.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