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媛媛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从“吴格”的语言修辞看白茆山歌的艺术特色

蔡媛媛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白茆山歌是流传在常熟白茆塘流域的当地民歌,作为吴歌一脉相承的山歌体系,源远流长。它承袭了江南吴地民歌清丽婉转的风格特色,“上句述一语,下句释其意”,呈现出坦率质朴、返璞归真的审美风貌。本文试以“吴格”的语言修辞手法为切入点,通过对白茆山歌中衬字、衬词、衬句的运用分析,展现白茆山歌独特的艺术特色。

白茆山歌 吴格 修辞 艺术特色

文学作品的内容是通过形式表现出来的,白茆山歌作为一种口耳相授的文学形式,它之所以能够呈现出返璞归真、坦率淳朴的审美风格,与其别具一格的语言修辞特色是分不开的。作为古老吴歌一脉相承的发展之流,它怎样继承了吴歌中的“吴格”修辞、衬字、衬句的运用等语言修辞手法并加以创作的呢?

一、白茆山歌中的“吴格”

明·谢榛《四溟诗话》卷2举例说明何为“吴格”:

古辞曰:“黄蘗向春生,苦心随日长。”又曰:“雾露隐芙蓉,见莲不分明。”又曰:“石阙生口中,衔碑不得语。”又曰:“菖蒲花可怜,闻名不相识。”又曰:“桑蚕不作茧,昼夜长悬丝。”又曰:“理丝入残机,何悟不成匹。”又曰:“梧枝不结花,何由得梧子。”又曰:“杀荷不断藕,莲心已复生。”此皆吴格,指物借意。

谢榛言简意赅地概括了“吴格”的最突出特点:指物借意。分析谢榛在这里所举的例子:“苦心随日长”,此心所指即为人心;“芙蓉”即谐音为“夫容”,“莲”乃怜惜之意;“衔碑不得语”,以“碑”谐音“悲”;“昼夜长悬丝”一句,“丝”即为“思”,表思念之情;“梧子”即“吾子”;“藕”即“偶”,“莲心”即“连心”。由此不难看出:“指物借意”的表达方式就是谐音双关,即选取事物中与其感情表述在字音上相同的字词来表达,表面上是咏物,而实则是用谐音字词来抒发情感。严羽在 《沧浪诗话》中将这种六朝清商曲辞中的修辞方式概括为:“论杂体则有风人,上句述一语,下句释其意。如古《子夜歌》《读曲歌》之类,则多用此体。”

“上句述一语,下句释其意”的意思就是上一句是描写事物,而下句详细阐明上一句的意思。其中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其中有一个或者两个字词,明写事物特征,实则为表达感情的同音字词。“吴格”艺术的形成其实与吴地山歌这种口传性的文学样式是分不开的,正是口语表达中同音异形字的存在,可以做到以声音来传达意思。

在白茆山歌中,也有这样的例子,试举例如下:

(1)《樯子弯弯驶进浜》:小孩奴娘一脚一脚踏勒郎头上,前头起水白泱泱。

此处,“郎头”既指车轴上踏步车郎头,也指情郎之“郎”,一语双关,为情歌增添情趣。

(2)《吾唱山歌飞过河》:莲蓬结籽真有心,荡里荷花出水清。鲜藕有节丝也长,常常缠带水红菱。

莲蓬之“莲”谐音“连”,结籽之“籽”谐音“子”,鲜藕之“藕”谐音“偶”,丝谐音“思”。这首山歌中的几个谐音字词在六朝民歌中都有出现。是较为显而易见的吴格体式。

(3)《绣花针呒线莫相缝》:井底里开花井面上红,蔑篮头提水一场空,梭子上呒纱空来去,绣花针呒线莫相缝。

以绣花针的“相缝”谐音人的“相逢”。

(4)《好藕沉勒河底浜》:吾搭嫩六叶头风车“突栾”,“突栾”心里转,十二月里西风冷冷能来。

“突栾”生动地形容了风车转动的样子,而下句写“‘突栾’心里转”,一语双关,由描写风车双关于心里活动的描写。

(5)《姐勒窗前织白绫》:……姐尝新来郎当心,红菱角舌头尖戳仔姐牙龈……“芥菜叶黄呒人要,顶倒撑船艄在前。”

这首山歌中,以“新”谐音“心”,表面是写情郎想让姐尝尝新上市的红菱,而实际表达的只自己的一片真心,以船艄之“艄”谐音“骚”。

从上述例子我们不难看出,通过谐音双关手法的运用,山歌的表达更为含蓄委婉。中国诗歌的传统是讲求“温柔敦厚”的,在表达上也是利用了汉语语言的同音字的特点,一语双关地表达感情。正如王运熙在《论吴声西曲与谐音双关语》一文中指出:“谐音词格的妙处,就是言在此而义在彼。”“言在此而义在彼”正是这种表达的最突出特色。

将白茆山歌中的“吴格”与六朝清商曲辞中的“吴格”做一个比较,不难发现,白茆山歌中的这种表达更为自由,它并没有严格的按照“上句述一语,下句释其意”的程式来抒情达意,而是较大限度地迎合了山歌自由歌唱的需要,在表达形式上更为多样自由。相比六朝清商曲辞中“黄蘗向春生,苦心随日长”、“雾露隐芙蓉,见莲不分明”、“石阙生口中,衔碑不得语”这样规整的五言对句的表达,白茆山歌对它的继承是有选择的。一方面它继承了谐音双关的表达特色,也结合了白茆当地生活劳作活动的需要,语言更为朴素简洁。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我们也不能完全肯定《乐府诗集》中的清商曲辞就是它本来的民歌面貌,经过文人之手整理润色也未可知。

总之,以“谐音双关”为主要特征的“吴格”形式在白茆山歌中的运用,使得山歌的语言更富表现力,表达更为含蓄婉转。既继承了“吴格”表达的民歌传统,也丰富了白茆山歌的生命力。

二、白茆山歌中的衬字

明·冯梦龙所辑录的《山歌》和《挂枝儿》中,山歌多为七言四句体。而在《中国·白茆山歌集》中,七言四句体成为极为普遍的表达模式。中篇山歌和长篇山歌也是以七言四句体为最基本的句式,通过多段七言四句式的唱述来抒情叙事。但在七言四句体为基本模式的基础上,吴语民歌加入了大量的衬字衬词,使原来的七字句变成了九字句、十一字句,甚至更多的二十字句等。

以《中国·白茆山歌集》中情歌《春二三月暖洋洋》为例:

春二三月暖洋洋,

杨花落地竹芽长。

垃圾头竹梢里出仔条苗笋,

篦箕头草屋里出仔好娇娘。

其中,第一、二句为标准的七言四句式,第三句中去掉“垃圾头”、“仔”,第四句中去掉“篦箕头”、“仔”的衬词,也就是标准的七言四句式:

春二三月暖洋洋,

杨花落地竹芽长。

竹梢里出条苗笋,

草屋里出好娇娘。

但是这样的表述却不及原文,“垃圾头”是形容零落萧条的样子,用以形容竹梢;“篦箕头”是用来描述穷人家草房的房顶七零八落的模样。通过这两个形容词的描写,使得事物更加具体可感,使原本静态的描写变得富于表现力。再者,“仔”的衬字的加入使得表达更加具有吴语地方特色。

综上所述,我们不难看出,白茆山歌中衬字的使用与否其实并不影响语意的表达。但是符合吴语特色的衬字可以锦上添花,体现了“吴侬软语”的地域特色,也使得句式富于变化,参差错落,使得表达内容更为完整,富有生命力。

三、白茆山歌中的衬词

词是在单个字的基础上组合形成的,衬词也不例外。在论述了衬字的基础上,再来分析一下白茆山歌中衬词的使用情况。这是吴语山歌独具特色的表达方式,用一些名词词组、数字形容词等来作衬词。如《常熟乾坤有几度门》的“答”的部分:

吾唱山歌对还仔嫩师傅阵,

常熟乾坤只有六度门,

虞山门浪出仔妖精妖怪、西门城里出仔白相浪子、南门城里出仔鱼腥虾蟹、小东门城里出仔挑葱卖菜、大东门城里出仔收纱卖布、北城门里呒啥卖,

毛塘桥蒲鞋甩进仔嫩城。

用名词词组形成排比的句式出现,语言流畅,充分表现了唱述者的口才,也使得山歌一气呵成,节奏明快。

此外,还有数字形容词的衬词,这可以说是吴语山歌的特色,在表达上起到很好的效果。如《吕纯阳肩背宝葫芦》:

栀子花开心里粗,……药葫芦里有一六、二六、六六三十六只金板凳,请嫩坐定唱山歌。

栀子花开心里粗,……药葫芦里有一六、二六、六六三十六本山歌书,请嫩坐定吃茶看书唱山歌。

这里的“一六”、“二六”、“六六三十六”是夸张地形容多,而非实指有那幺多,数字都是虚词。

使用衬词可以使山歌在演唱中更具节奏感,富于韵律;在内容上能更好地描摹事物,表达感情,增强山歌的表现力。

四、白茆山歌中的滚句

此外,白茆山歌中还有别具地域特色的滚句形式,即对一件事情用连续不断的语句进行描述。每一首山歌的内容也是讲求“起、承、转、合”的,滚句在七言四句体的山歌形式上最突出的表现就是将第三句“起”的部分进行扩充描写,用连续不断的对句形式来描摹事件或者是抒发感情。试举《放牛郎》一篇为例:

……吾明朝一早上苏杭,

苏杭两头,十字街头,八字桥头,沈万三笃店里;头买胭脂二买粉,三买花粉红绿线,四买呢绿绢线总包头,五买金插银插,

明朝一早担到嫩阿姐门浪梳好头!

……织条手巾嫩,绣对花、条对丝,上底要绣天神天将,下底要绣百象三圣;四来要绣七十二只倒划船,只只抢风来上前!高楼仔下头,低楼仔上头,风摆荷花开,大红裤子露出来;姐勒园西肝急火烊,一把胸脯拉住哉,问嫩俚条手巾何处来?

“吾村中结识一个好娇娘!”

这是《放牛郎》中节选的一部分,“苏杭两头,十字街头,八字桥头,沈万三笃店里;头买胭脂二买粉,三买花粉红绿线,四买呢绿绢线总包头,五买金插银插”,连用两串滚句,第一串写苏杭的地点,第二串罗连用四个滚句罗列出娇娘叮嘱要买的物品,表现出小伙子对娇娘的嘱咐牢记在心。

滚句的运用,充分结合了当地的民俗特色。滚句的出现,可以说是山歌唱述者对于七言四句体山歌形式的一种创新,一方面他们习惯于传统的“四句头”的山歌体式,但是在描述具体事件、表达感情之时,受到七言四句体在字数上的限制,他们就创造性地打破了这种限制,把四句中的第三句发散开来,用滚句的形式来演唱,达到叙事和抒情的目的。

综上所述,白茆山歌的语言修辞手法是丰富多彩的,这既是山歌生动活泼的表现力的需要,也展现了白茆人民的聪明才智。在长期的生产劳作中产生的民歌具有如此特别的艺术魅力,丰富多样的民间文学为吴地的文学创作提供了沃土。吴地人民创造性地继承了江南吴歌“上句述一语、下句释其意”的“吴格”修辞传统,为白茆民歌增添了鲜明的地域特色。

[1][明]谢榛着.四溟诗话(卷2).《历代诗话续编》本.北京:中华书局,1983.

[2][宋]严羽着.沧浪诗话.《历代诗话》本.北京:中华书局,1981.

[3]王运熙着.论吴声西曲和谐音双关语.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

[4]周玉波,陈书录编写.明代民歌集.南京: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