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舒婷
（扬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扬州 225002）
纳兰性德《饮水词》中的借代分析
夏舒婷
（扬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扬州 225002）
纳兰性德词作风格婉丽清新，深沉柔美又不失自然之气，他本人也被称为“国初第一词手”。本文以纳兰性德《饮水》词集为对象，探究其词作中“借代”这一修辞艺术手法的运用，分析词集中所出现的借代方式，以及这一辞格在清中期词人词作中的特点。
纳兰性德 《饮水词》 借代
纳兰性德词作现存348首（一说342首），先后结集为《侧帽》、《饮水》，其内容涉及爱情友谊、边塞江南、咏物咏史及杂感等方面，后人多称纳兰词。尽管以作者的身份经历，他的词作数量不多，眼界并不算开阔，但是由于诗缘情而旖旎，纳兰性德是极为性真的人，因而他的词作尽出佳品，备受当时及后世好评。近代着名学者王国维就给予其极高赞扬：“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1］况周颐也在《蕙风词话》中誉其为“国初第一词手”［2］。纳兰性德本人十分欣赏李煜，他曾说：“花间之词如古玉器，贵重而不适用；宋词适用而少贵重，李后主兼而有其美，更饶烟水迷离之致。”［3］他的词作也有李后主遗风，灵活运用多种修辞手法创设情境、抒发情感。本文以纳兰性德《饮水词》词集为对象，探究其词作中“借代”这一修辞艺术手法的运用，分析“借代”在清中期词人词作中的特点。
“词”这一文体，自宋以来发端、兴盛，经过长时的发展至清时已经十分成熟。“借代”这一辞格也与时代紧密相关，既具有时代性，又具有历史性［4］。“词”受其创作主体的影响，在遣词用句上既保留了历代文人雅士惯用的书面语，又夹杂了诸多各代口语中出现的词汇。这些被借用的人或事物词语，经过历史的筛选与积累，保存在纳兰性德的词作之中。本文采用语料来自赵秀亭、冯统一笺校《饮水词笺校》（中华书局2005年版）
一、《饮水词》中的借代方式
陈望道在《修辞学发凡》中提到八种借代类型，于广元先生在《汉语修辞格发展史》一书中根据历时角度对其进行了发展和补充，笔者统计《饮水词》中共有76处借代，现将参照陈望道与于广元先生的理论成果对其进行归类，举例分析其借代方式。
（一）以人或事物的特征相代
（1）浸香寒、一片小窗里。——《海棠月》
《海棠月》是一首咏物词，主要描绘了一支插在瓶中的寒梅。“香寒”此处正是指代梅花，梅花傲霜凌雪，经冬盛放自有一股幽香。香寒的气味正是梅花的一个特征，接待方式是以梅花的香味特征来代梅花本身。罗隐就有《梅花》诗曰：“愁怜粉艳飘歌席，静爱寒香扑酒尊。”
（2）一道香尘碎绿苹，看白袷、亲调马。——《秋千索》
“白袷”原为白色夹衣，为旧时平民的服装。此处从服装的特征着眼，用“白袷”借指无功名的士人。是以人物的衣着特征指代人物，清金农有《寄赠于三郎中山居》诗之一：“身离束缚卸犀围，白袷披时少是非。”这首词中“白袷”的借代用法与“布衣”相近，或许为从“布衣”的借代用法中获得灵感创造而来。
（3）别来几度如珪。飘零落叶成堆。——《清平乐》
“如珪”即是“像珪玉一样”，此处实为说像一弯珪玉一样的缺月，江淹《别赋》就有：“秋露如珠，秋月如珪。”这首词中“如珪”就是描绘缺月的特征，是以事物的形象特征借代主干事物。
（二）以特定借代普通
《饮水词》中词作为追求优美清丽的语言效果，常用某种特定事物的雅称借代普通、广义上的本体事物，以提升词作品格。
（1）三眠未歇。乍到秋时节。——《淡黄柳》
“三眠”是指三眠柳，是柽柳（人柳）的别称，《本草纲目》有载：“柽柳，释名赤柽、垂丝柳、人柳、三眠柳，观音柳。”这种柳树据说状如人形，一天之中三眠三起，因此而得名。在这首词作中，以特定的“三眠柳”借代一般的柳树，以求曲词的新奇优雅。
（2）古钗封寄玉关秋，天咫尺。人南北。不信鸳鸯头不白。——《天仙子》
这是一首描写闺怨的词，闺中女子思念戍边的男子。词中“玉关”即是玉门关，古诗词中常用特定的“玉门关”借代出征的关塞，并非特指玉门关。
（3）双鱼冻合，似曾伴，个人无寐。——《海棠月》
“双鱼”是一种砚台的名称，叶越《端溪砚谱》中云：“砚之形制，曰风字，曰凤池，曰合欢，曰玉台，曰双鱼。”“双鱼”应是砚台形制中的一种，“双鱼冻合”就是称砚台的底部和砚盖冻结在一起。这首词中“双鱼”借代“砚台”，就是用事物中特殊的一类来借代整类。
（三）部分与整体相代
此类借代与上类借代同为对代一类，这类借代就是俞樾在《古书疑义举例》里所说的“举大名以代小名”和“举小名以代大名”，前者为以整体带部分，后者则是以部分代整体。
（1）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采桑子》
借代这一辞格，事物的部分和整体之间是可以相互借用，不仅可以部分代整体，而且可以整体指代部分。“翻乐府”即是指填词，“翻”义为按曲调作歌词，因而此处“乐府”指配乐的词、散曲、剧曲等文体，范围较为广泛，到了《采桑子》具体曲词中，则是指单指代“词”。这里就是用一事物的整体来借代事物的部分。
（2）清漏频移，微云欲湿，正是金风玉露。——《台城路》
这首词是纳兰性德驻守塞外七夕之时所作，从季节上来看已经到了秋季。“金风玉露”是两样事物，指秋风和白露，在词作中被借指为秋天。这个短语以秋天特有的“秋风”和“白露”两个部分事物来借代整个秋季，正是以部分代整体的例证。
（四）以具体代抽象
以具体事物指代抽象的概念，即事物的性质、状态、关系、作用等方面。《饮水词》中此类借代不多，主要借指为战争、战事。
（1）伤心怕问，断魂何处金鼓。——《百字令》
“金鼓”就是战鼓，金鼓用以节声乐，和军旅，正田役。泛指金属制乐器和鼓。《左传·僖公二十二年》：“三军以利用也，金鼓以声气也。”杨伯峻注：“庄十年《传》云‘夫战，勇气也’，此气即勇气；又云‘一鼓作气’，足见金鼓所以励勇节气者。金鼓以声为用而制其气，故曰声气。”《百字令》中就是借用“金鼓”这一具体事物来借代“战争”这一抽象概念。
（2）更那堪几处，金戈铁马，把凄凉助。——《水龙吟》
纳兰性德在创作《水龙吟》时正直三藩叛乱，南方战火正炽。“金戈铁马”原为兵刀战马，在这首词中便借代为三藩之乱。仍是以战争中的具体事物借代抽象事物。
（五）以颜色词代事物
于广元先生在《汉语修辞格发展史》中提到：用表示颜色的词语来指代事物，是唐诗宋词中出现的一种新的形势。到清朝纳兰词中便延续和继承了这种用法。如：
（1）看尽一帘红雨，为谁亲系花铃。——《朝中措》
“红雨”指落花，花朵从枝头吹落红色花瓣漫天飘洒如下了一场雨一般，借用了落花红色的借代事物。李贺有诗《将进酒》：“桃花乱落入红雨。”史肃《杂诗》：“一帘红雨枕书眠。”《饮水词》中另有例子《浪淘沙》：半卷夕阳红雨入，燕子来时。回首碧云西。
（2）黄云紫塞三千里。女墙西畔啼乌起。——《菩萨蛮》
这首词描绘的是边塞之景，“黄云”即边塞之云，北边多沙尘飞扬，所以称为黄云。“紫塞”即长城，崔豹《古今注》：“秦筑长城，土色皆紫，汉塞亦然，故称为紫塞。”黄云和紫塞在颜色上形成鲜明的对比，更是强调突出了冷色调的长城。另有一例《于中好》：“因听紫塞三更雨，却忆红楼半夜灯。”
二、《饮水词》借代的特点
纳兰性德的词情真意切、思想深沉、风格清新，抒情状物不落窠臼、别开生面。《饮水词》中大都是真情之作，纳兰本人是主张“诗乃真声，性情之事也”，而他的词作也正是他这种主张的具体实践。《饮水词》在语言特色上追求的是“天然去雕饰”，他主张自由抒写性情，反对雕琢矫饰。但重视语言的锤炼，是将艺术的锤炼归于自然的境界，这与其词作中借代这一辞格的自然运用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借代在诗词歌赋等文体中的运用经历了历朝历代的发展，到清朝已经是集大成之时。纳兰性德的《饮水词》作为清词的代表性着作，更是体现了借代在清代词作中的继承和发展。文言文体的语言经过几个世纪文人墨客的雕琢愈见精细和雅致，借代辞格运用的范围逐渐推广，借代的类型逐渐增多，同为描写一种事物，可用纷繁复杂的多种其他事物来借代。《饮水词》中描绘落花便借有“名香”、“红雨”、“嫣香”等词，咏梅花时也不直写梅，而用“寒香”、“淡妆”、“玉照”、“冷香”等词借代，而咏月词则更多，有“冰轮”、“瑶华”、“蟾蜍”、“如珪”、“凉蟾”等。《饮水词》中借代的使用使原本普通的本体事物被强调突出了诸如颜色、形状、香味等部分特征，使得词作在天然清丽的语言中又多了一份细雅的锤炼。
文言文体虽如阳春白雪，但经元明两代社会发展影响，到清代的词作中已有口语化语言倾向。如《清平乐》中一处借代：“六花斜扑疏帘。地衣红锦轻霑。”“六花”就是雪花，霜花一般为六瓣，因而民间俗称雪花为“六花”。纳兰性德在创作这首词时将事物的俗称借指为用，可见借代这一辞格的内容到清朝已经有向通俗化发展的一点倾向。
纳兰性德《饮水词》哀婉感伤、清新雅致，在曲词历史上有不可忽视的地位，而其处于的清朝时期也是借代辞格发展的一个重要历史时期。以《饮水词》为研究对象，分析其借代使用方式和特点，只是为窥见借代这一辞格在清代的继承和发展，《饮水词》虽不能代表全部清代曲词作品，但已经足够体现借代在文言文体中的表现。
［1］王国维.人间词话［M］.北京:群言出版社，1995:45.
［2］况周颐，张秉戍.纳兰词笺注.蕙风词话：卷五［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6:583.
［3］纳兰性德，宋德宣.渌水亭杂识［M］.满族哲学思想研究.沈阳:辽宁大学出版社，1994:226.
［4］于广元.汉语修辞格发展史［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10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