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云

摘 要: 在张炜的作品中,现实和理想的剧烈冲突成就了一群具有强烈牺牲精神的主人公,他们懦弱、胆小,远离现实,退守过去,放弃家园、爱人、学业,追求理想世界,这一切对自然、对传统文化的回归恰恰折射出作家的精神追求、价值取向。

关键词: 张炜 牺牲精神 价值取向 精神追求

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张炜以作品内容的丰富性和思想的独特性震撼了许多读者的灵魂。由于评价标准及价值取向的差异,他一直是一位颇有争议的作家,而他一直在他的精神领域内执着地追求着。本文从其作品的人物形象、主题内涵方面探讨、挖掘作家的精神世界及价值取向。

一、物质和精神世界的双重失落

张炜极力推崇赞扬一群迫于无奈或自愿退出,放弃家园、土地、亲情、学业及爱情,寻找精神家园的主人公。《葡萄园》中的明槐,一个本分的农民,受尽园主老黑刀的压迫,妻子被迫害导致病死,他不敢吭声,喝酒买醉,直到园子里最忠实的“朋友”老当子的死亡,新仇旧恨,终于爆发,刺伤老黑刀。为逃避法律的追究,离开当年为了逃荒来海边种葡萄树的母亲辛辛苦苦经营了数年的家园,离开年迈的母亲。《荒原》中的“我”十年前为维护果园的利益,奋而反抗,不惜打伤要毁掉果园的副书记的头,由此开始了一生最艰苦的远行。《一潭清水》中的徐宝册,极富责任心的看瓜老人,因不满同伙老六哥的自私、功利,毅然离开陪伴自己多年的瓜田,重新挖掘自己心中的一潭清水。《秋雨洗葡萄》中的铁头叔,尽职、耿直的看园老人,不满承包主的仗势欺人、霸道野蛮,愤然出走,离开守护了十几年的葡萄园。《秋天的思索》中的老得以写诗来发泄不满,由于承包主王三江的诬陷,告别葡萄园。《满地落叶》中的年轻女教师肖潇为逃避城市中痛苦的事,选择乡村果园生活,觉得在城市里有做客的感觉,而有另一个世界在等待我,这个世界就真的是属于她的世界吗?这里就没有痛苦,没有困扰?事实上,她自己也存在着疑惑,她也不敢相信自己才二十多岁就获得了这样的宁静。

为了正义、尊严、人格,不与世俗同流合污,但主人公们无语的挣扎、脆弱的忧愤是仅有的反抗,逃避现实,离开家园。在艰苦的岁月里,家园是他们物质世界中唯一有形的东西,亲人是他们面对苦难的精神支柱。“地理意义上生存空间的丧失,意味着与此相连的某种生命状态失去存有的空间基础”[1],同样意味着这种生命中某些美好人性的不可避免的损失。

对待亲情、爱情亦是如此。明槐懦弱,挚爱的妻子安兰去世,不敢报仇,借酒消愁,在与曼曼的情感纠葛中,不敢释放自己的感情,“怕小泥屋又多上一个好人跟着受难”[2],“还不配拉上一个好人跟着一块儿捱苦日子”[3]。《柏慧》中的“我”放弃学业和爱情,一退再退,自认为找到了世外桃源。《拉拉谷》中年轻时放浪不羁的骨头别子年老时因不能原谅自己对亡妻造成的伤害,不敢接受二姑娘的示爱,不能忘记过去,不敢开始未来,只有痛苦地折磨自己。

家园、土地、学业、爱情都成为他们追求另一种生活的牺牲品。追求崇高的洁净精神和牺牲刚强的社会人格固然令人仰慕,尤其是在这个以不正常的速度世俗化和病态的方式欲望化的特定历史时期,但是我们发现他们所推崇的这种乌托邦的理想和信仰与这个时代是格格不入的,显得偏激、脱离现实世界。

二、想过就是说过,坐着的巨人

这样一群善于思考的知识分子,早年经受挫折,是主流社会的旁观者和反思者,以冷峻的理性反思社会,渴望实现自身价值,但往往“思考多于行动,把想过代替说过”[4],以知为行,言语丧失,行动迟缓。

《柏慧》是思想者的散文,是主人公写给过去恋人和老师的三束信札,也是三组日记和心理独白。面临苦难和迫害,不为权益辩护,选择沉默,并认为“正直的沉默啊,它有金子一样的重量。正是这种重量长久地平衡了一个世界”[5],选择思考,认为“人的思索和静悟是极其必要,是无法替代的,人如乏了这个过程,就会走入盲目和虚假,即变成平常所说的非人。人在独守的一刻,才看见了真实”[6],因此他一步一步地退回自己的家园,认为“只有返回了故园,才有了依托般的安定和沉着,才有了独守什幺的可能性”[7],他的诞生地在那里是个非同一般的事件,也是一个人所不能左右和改变的,是神灵的意旨,他真正的家园永远只能是这儿;从此走出的每一步都只能算是游荡和流浪,但从文章的结局看,葡萄园就真的是他永久的家园吗?葡萄园里也存在世俗的东西,同样面临着被毁灭的危险,是不是意味着又要再一次流浪?

《古船》中的隋抱朴,一个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熏陶的文人,更是这类思考的巨人,抱着《共产党宣言》,数十年如一日的思索像座大山压得他失去行动的欲望,甚至失去站起来的能力。发达的头脑让他以超越常人的自审能力用长达十年的时间思索:“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人?”在《古船》的第十六、十七两章,作者让隋抱朴袒露内心,童年时期看到人类的苦难,人类自相残杀,造成他一辈子的阴影,童年的遭遇让他产生强烈的羞愧感和耻辱感。牺牲意识在隋抱朴的身上得到了完美的体现,他背负着一种沉重的历史责任感,具备一种了不起的牺牲精神,呈现出一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的英雄气概。这样一个沉思者、反省者,一生都在负重前行,苦行僧般背负这一切的苦难,家族的、历史的、人类的,忍受着常人所不能忍的,在磨坊里如雕塑一般长久地静坐,思索苦难、悲剧如何不重复上演,把想过代替做过,无行为意识的思考又使多少人陷入苦难之中。

另外,在张炜的作品中还有一群愤怒的诗人,面对压迫和苦难,他们敢于发出心底的声音,写诗是他们对不公平社会现实的反抗,《秋天的思索》中的老得和《秋天的愤怒》中的李芒都是愤怒的民间诗人,老得受王三江的欺压,也想给他来这幺一枪,但是就只是想想而已,所以他们的愤怒在强大的恶势力的面前显得那样脆弱和没有分量,他们习惯牺牲、习惯放弃。

诺贝尔得主生物化学家杰拉尔德·艾德尔曼曾指出:“尽管我们生活在同一世界,我们与物质客体的相互作用还是被各自不同的经历和目的所塑造。”[8]隋见素,作品中少见的一位富有激情的实干家,他有冲劲、有干劲,敢作敢为,不怕困难,有冲破一切阻碍、一往无前的精神,与隋抱朴的胆怯、懦弱形成鲜明的对比,他最后的结局并不好,这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这样的特殊安排正是作者为寻求自己理想世界的刻意所为。

三、回归传统,文学世界中的理想复归

张炜要求人类返回传统文明,返回自然,是其所要追求的精神世界。对现代文明的不认同和丢弃,必然导致对传统的追寻和向往。“我在很长一段时间认为两个世界是可以互相交融的,后来才渐渐发现这只是一种妄想,我只能永远地属于原来,而后来的世界,我是无法真正进入的,就是说,对于这个热热闹闹的社会而言,我可能永远保持了外来人的感觉”[9]。在他的作品中充斥着对城市的厌恶和对自然的回归,“城市是一片被肆虐修饰过的野地,我最终将告别它,我想寻找一个原来,一个真实”[10]。《柏慧》的叙述者从平原到山区再去城市,然后回归平原在葡萄园定居。从历史现实的层面而言,叙述者的不断迁徙,是他抗争和拒绝的结果,反映了叙述者人格中高尚的一面。但是他所回归的葡萄园就是他心目中的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吗?只要存在于现实世界,就要接受现实的考验,鼓额遭遇恶棍蹂躏,四哥受到生存的威胁,世俗尘嚣逼近葡萄园,葡萄园成了一幢岌岌可危的危楼,居住在其间的人们又将面临迁徙的焦虑,何处才是一个安身立命、平静、不受世俗打扰、不受现代文明侵入的理想世界呢?

《中华读书报》记者曾问张炜对工业文明是否有一种恐惧感,过于留恋质朴的田园风光,他说:“对质朴的田园风光无论怎幺迷恋都不过分,一个人越是健康,就越是迷恋,一个人的精神在现代生活的侵犯下变得畸形,才会忽略地理意义上的田园。现代工业文明是一种美,但它极容易伤害更本质、更永恒的美,理想主义者渴求这两种美能够较少冲突地平行和并存,当然这只是一种梦想,艺术家就拥抱这一梦想,稍稍弥补生活的悲剧性残缺。”[11]在现代文明和传统文明之间,张炜无法给出答案,他向读者叙说的文学世界的理想王国,是一种憧憬和幻想,这种理想世界只存在于文字里,永远达不到尽善尽美,是远离尘嚣和世俗的神性的世界。张炜的浪漫主义回归传统的审美理想,具有相当浓烈的理想主义色彩,也显示作家独特的精神追求和价值取向。

参考文献:

[1]卢丽华.从纯粹走向浑重——从张炜小说看其精神立场的衍变[J].沙洋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4(6):36.

[2][3]张炜.葡萄园[A].张炜文集1[C].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7(1):467-468.

[4]唐长华.道德理性与生命理想的抗衡——试论张炜小说的两个精神向度[J].山东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3):70.

[5][6][7]张炜.柏慧[A].张炜文集4[C].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7.

[8]杰里·温德,柯林·克鲁克,着,周晓林,译.超常思维的力量[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6).

[9]张炜.我跋涉的莽野.纸与笔的温情[C].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2(1).

[10][11]张炜.远行之嘱[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