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萧红的小说有着独特的情节结构模式,萧红的小说打破了中国古代传统小说以情结为贯穿全文线索的小说模式,情节大多是简单散乱的,小说中穿插了大量的非情节的因素,这种小说情节结构模式在萧红的大多数文章中都有体现,取得了很高的艺术成就。

关键词:萧红;小说情节;结构模式

萧红是中国现代文坛上身世最为坎坷的女作家,她短暂的一生饱经沧桑,历经艰苦磨难,在战火弥漫的中国大地上辗转多地,颠沛流离,最终在香港遗憾离世,去时年仅31岁。这样一位女作家,在她不足十年的文学创作生涯中,创作了近百万的文字,为中国现代文学留下了宝贵的文学财富。八十年代以前,受政治意识形态的影响,萧红的文学成就并没有得到应有的评价。八十年代“重写文学史”之后,掀起“萧红热”,萧红文学作品的艺术成就逐渐获得研究者的肯定。研究者纷纷从多方面来研究萧红文学作品,萧红研究得以拓宽和发展,到现在萧红研究已有近八十年的研究历程,取得了众多的研究成果,为我们在此基础上研究提供了丰富的资料。但是在当时萧红小说的艺术成就,尤其是后期小说的艺术成就并没有得到学界的认可,认为萧红后期的小说相比于《生死场》来说是倒退。矛盾将《呼兰河传》的基调定位寂寞,认为呼兰河传是作者被困与狭小的私生活圈子不能投入到工农兵群众中去的产物,虽然文中对《呼兰河传》有一定的赞扬,但总体基调是批评的。[1]石怀池从知识分子自我改造的角度,认为萧红的自我改造是一个悲剧,认为如果有所谓的“上坡路”和“下坡路”的话,萧红在自我改造的斗争中,还是向下坡滑着了。[2]骆宾基的《萧红小传》是关于萧红的第一部传记,他认为:“萧红就是以强者的姿态生长,壮大的途中又软弱下来”。[3]九十年代之后萧红后期作品的艺术成就才逐渐获得了学界的认可。

前人也有对萧红情节进行研究,较有代表性的观点有这样几种。温存超认为:“萧红小说一反传统情节叙事小说靠单纯的因果逻辑来组织起完整的故事情节的表层结构, 而是根据自己的需要,采用不同的形式,使自己的小说具有一种内在的秩序的情理线索的深层结构。”[4]余玲玲认为萧红的《呼兰河传》“是一部淡化情节、浓化小说情味的作品”[5], 叶振忠将萧红的《呼兰河传》定为“情绪模式小说”[6]。较有新意的是罗琼、沈醒东两人合着的文章《萧红小说的“花瓣式”结构》, 文章指出: “萧红小说的章节联结在一起, 不是依靠情节, 而是依靠意象或空间上的参照和前后参照来组织。我们可以把这种空间形式称之为‘花瓣式结构。”[7]认为小说中的许多人都各有各的故事, 各有各的细节。许多故事之间的关系不是像铁链子似的一个一个构成串, 而是像一朵花, 各瓣儿都从花托里开出来。

关于小说的情节,福斯特说过:“‘国王死了,不久王后也死去了便是故事;而‘国王死了,不久王后也因伤心而死则是情节。”[8]童庆炳说:“情节是按照因果逻辑组织起来的一系列事件,而且要求在事件的发展中变现出人物行为的矛盾冲突,由此揭示出人物命运的变化过程。”[9]按照以上的标准来,萧红小说中的情节可以说是不完整的,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情节。萧红的小说打破了中国古代传统小说以情结为贯穿全文线索的小说模式,情节大多是简单散乱的,小说中穿插了大量的非情节的因素,写的像散文一样。

萧红前期的小说大多是篇幅短小的短篇,讲述一个篇幅短小的故事,故事情节简单。《哑老人》讲述了一个又聋又哑的老人和孙女相依为命,孙女在工厂上班被女工头毒打致死,老人毫不知情,依旧每天等待孙女回来,一次老人抽烟意外点燃了草席,被活活烧死的故事。故事没有紧密的情节,通过简单的事件串联起来,却将故事讲的完整感人,将人物悲惨的命运展示的淋漓精致。小说《弃儿》讲述了一个怀孕惨遭抛弃,被困于洪水中孤城旅馆阁楼上的主人公芹的故事。她孤立无援,最终在最终在新认识的恋人蓓力的帮助下艰难的逃出了困境,他们度过了一段艰难的时光。这期间她生下了一个女儿,由于贫困只能将孩子送人,经历了骨肉分离之痛,小说将女性艰难的处境描写的淋漓尽致。小说以环境描写开头:“水就像远天一样,没有边际的漂漾着,一片片的日光在水面上浮动着。大人、小孩和包裹青绿颜色,安静的不慌忙的小船朝向同一的方向走去,一个接着一个……”。[10]在文中多次穿插环境描写如:“黄昏慢慢的耗,耗向黑沉沉的像山谷,像壑沟一样的夜里去。两侧楼房高大空间就是峭壁,这里的水就是山涧。”小说不以紧密的情节来结构全文,而是用环境或者景物描写代替了紧密的因果关系。全文完全没有因为淡化了情节的因果逻辑而遭到破坏,这种组织全文的方式看似不成熟,确获得了意外的艺术效果,增强了小说的艺术感染力,将人物的命运真实的讲述出来。

小说《王阿嫂的死》中没有贯穿线索的情节,而是向我们展示了一个又一个的生活的横断面,但是确足以将王阿嫂悲惨的命运展示在我们眼前。小说一共有六节,第一节通过对秋日景色的描写,引出王阿嫂劳动的场面,第二节讲述村中人和王阿嫂的苦难,第三节讲王大哥的死因,第四节王阿嫂没来劳动的原因,第五节写王阿嫂生产和死亡,第六节,埋葬王阿嫂。小说的情节比较松散,甚至是不完整的,在每一节叙述中,加入了很多渲染气氛的景物描写和议论等非情节的因素。这些非情节的景物蕴含着作者深厚的感情,充满了感染力,使得我们对王阿嫂悲惨的命运充满了深切的同情。《生死场》同样是如此,没有贯穿小说始终的情节,表面上看起来,各个章节之间没有因果关系,前后不连贯,文章结构看起来很松散。但是这种表面行看起来,情节很淡化的小说,实际上有很精细的结构。秦弓说:“《生死场》有一条忽隐忽现、欲断还续的内在脉络”[11]第一章《卖场》,写农民对家畜的珍视;第二章写,菜圃中的女人和性爱;第三章《老马走进屠场》,写农人的困境,卖被迫卖掉家畜与第一章对家畜的珍视形成鲜明的对比;第四章《荒山》,写女人们的生存现状与危机与第二章衔接,继而写到农人们反抗加租失败;第五章《羊群》,写反抗失败后农人(赵三)的生计与挫折;第六章《刑法的日子》,写女性生育的场面;第七章《罪恶的五月节》写王婆服毒,小金枝惨死;第八章《蚊虫繁忙着》王婆死而复生之;第九章《传染病》传染病蔓延,乱坟岗上尸横遍野,“洋鬼子”的到来,为下文做了铺垫;第十章,过渡之后,十一、十二章写,日本人的暴行;十三章写人民的反抗;十四章写为走上抗战道路的女性的生存现状;十五章写农人反抗的失败与重新选择;十六章写女性无路可去的生存困境;十七章写二里半走上抗战的道路。由以上分析可以看出来,小说各个章节之间都存在着一定的关联,随着小说的发展所展现的人的苦难愈加的深重,二里半最后无奈走上抗战的道路,又何尝不是一种幻灭呢?他无法走出自己的困境,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萧红在写《王阿嫂的死》和《生死场》的时候刚开始学习写作,或许她还没有创造情节的才能,但是后期创作能力成熟的情况下所写的《呼兰河传》却是一部情节更加松散的小说,这很显然是萧红有意而为之。《呼兰河传》全文一共七章,每章讲述一个故事或者景色。小说没有贯穿全文的情节线索,没有波澜起伏的戏剧冲突,而是以情绪贯穿全文。第一章以低沉的语调描写了呼兰河人民卑琐的日常生活;第二章以欢快的语调,描写了呼兰河人民的精神盛举;第三章以高扬的情绪,描写了“我”家的后花园和后花园的趣事;第四章描写小团圆媳妇的悲剧,语调低沉、悲怆;第六章描写了有二伯这样一个人物,语调较之前舒缓,还夹杂着一些喜剧的幽默色彩;第七章描写冯歪嘴子的喜与悲,最终以一个光明的尾巴收尾;尾声则表达了对家乡无限的眷恋之情。以忽高忽低的情绪结构全文,谱写了一曲婉转悠扬的歌谣,将呼兰县城的社会面貌呈现真实的呈现在我们面前。阎志红说:“萧红追求的不是扣人心弦的故事过程,而重于酿出一种情调来。”[12]呼兰县的大小街道,街道上的铺子住户,五行八作,无所不有,风俗民情物不进行细细的描摹。小说的景物和风俗的描写,起着比情节更重要的作用,比起按照严格因果关系所构成的情节,这样的写法更加的真挚感人,因为“我们的生活本身是没有情节的”[13]。萧红通过对平凡生活的细节不厌其烦的描摹,将人们呼兰河人民的性格惰性和社会制度的弊端直接的暴露在读者的面前,引发读者的思考。虽然《呼兰河传》没有完整的情节,但是却又是完整的,应为它将作者想要表达的意思准确地传达给了读者。

萧红的文学创作之路有着明显的成长痕迹,她从刚开始学习写作,到后来登上上海文坛,成为知名女作家的过程中,她的人生也经历了诸多的变化。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她带着病体在战火弥漫的中国大地上辗转多地,颠沛流离,身体上忍受着病痛的折磨;心理上她一心想找到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但她与恋人萧军的关系越来疏远,最终二人分道扬镳。之后她选择与端木在一起,确没料到端木也是一个不值得依靠的人。她的两段感情带个她的伤害远大于快乐,身心俱疲。在忍受身心双重煎熬的情况之下,她依旧坚持写作,并获得了越来越成熟的写作观念,找到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留下了《呼兰河传》、《小城三月》等具有极高艺术成就的文学作品。

在广泛参考前人关于萧红小说情节结构模式研究成果的基础之上,笔者认为萧红的这种淡化情节的小说模式,看起来结构散乱,似乎是写作能力不成熟的表现,而实则确实萧红的创作优点所在。关于情节塞米利安说:“在情节的设计上,宁肯犯加工不足的错误,也不要过多的雕琢,如果需要的话,就让故事有一点粗糙的原始状态,作家有时可以牺牲某种形式美学的效果,去获得这种更为重要的生活真实感,这是我们今天对严肃小说作品的希望。”[14]萧红的小说舍弃了对情节完整性的雕琢,在缺乏逻辑的场景和画面的变换中,将人类生存的面貌完整的展现在读者的眼前,真挚感人又有刺骨的悲凉。这样的文章能引发我们对民族命运悲剧性的深切思考,虽然小说的形式美感不够,但是意义却是深刻的。萧红是一个感情胜过理智的作家,她没有鲁迅的理智和才能,不能够在小说完成之前就为人物预设结局,她是靠心灵的直觉来写作的,小说缺少刻意的雕琢和人为的痕迹,显得粗糙,但是确获得了令人意外的真挚感。萧红小说常被批评的情节上的不足,在笔者看来正是萧红的强的表现。

参考文献

[1] 茅盾:《 呼兰河传》序,《萧红全集》,( 小说卷 ),哈尔滨出版社1991年版,第705页。

[2]石怀池.论萧红[A].石怀池文学论文集[C].上海:耕耘出版社,1945.

[3] 骆宾基:《萧红小传》,北方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第2页。

[4]温存超.传统模式的冲击与新体文的创造——萧红小说论[J].河池师专学报,1997,(3)

[5]余玲玲,华维勇.萧红对传统的突围——试析《呼兰河传》的艺术性[J].零陵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2,(3).

[6]叶振忠.《呼兰河传》:情绪模式小说[J].陕西师范大学继续教育学院学报(西安),2001,(2).

[7] 罗琼,沈醒东.萧红小说的“花瓣式”结构[J].江海学刊,1997,(4)

[8] [英]福斯特,苏炳文译.《小说面面观》[M].花城出版社,1994:75.

[9] 童庆炳主编.《文学理论教程》(第四版)[M].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11:239.

[10] 韩长俊.《萧红全集》(上)[M].哈尔滨出版社,1991.5,第148-163页.

[11] 秦弓.论萧红小说如诗如画的叙事特征[J].呼兰师专学报,1999,4.

[12] 阎志红.萧红和中国现代小说散文化[J].社会科学辑刊,1991,2.

[13] [美]利昂?塞米利安,宋协立译.《现代小说美学》[M].陕西人民出版社,1987:89.

[14] [美]利昂?塞米利安,宋协立译.《现代小说美学》[M].陕西人民出版社,1987:87

作者简介:张苗(1993—),女,汉族,陕西省商洛市镇安县,硕士研究生在读,陕西师范大学,研究方向:文艺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