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友者

明代中期,随着经济的复兴,书画市场也日趋繁荣。出现了一大批包括徽商、晋商、闽商等在内的富户,他们手中聚集了大量财富。这些有钱人“多有长物之好”。于是便附庸风雅,介入到收藏以示炫耀。这正如何良俊所说:

“世人家多资力,加以好事,闻好古之家亦曾蓄画,遂买数十幅于家。客至,悬之中堂,夸以为观美。”加之朋友间聚会也常以书画名迹斗艳,以显示个人的身份。此风一旦形成,就需要大量书画作品供应。而前代书画存世又极少,因此作伪之风就变得更加历害。富商们成为了赝品销售的主要对象。

至明代后期,鉴藏之风盛行,书画交易日趋繁荣,出现了“太史之字与画,毋论真赝,即其厮养赝为者,人争重值购之”的景象,不少文人也侧足其间,参与书画造假,从中牟利,从而形成了一股难以抵挡的作伪风潮。

一、作伪之风与地区

在商品经济得到进一步发展的明代中期,古玩书画行业亦十分兴旺。这时期书画作伪地区分布之广,作伪人数和方法之多,以及赝品流传之广,均远远超过以往任何时代。据记载,嘉靖年以前,江浙地区仅仿造赵孟頫书画的大小作坊就多达四百余家,由此可知明中期作伪之风是何等兴盛。

尤其是苏州,作为明代中后期书画造假最富盛名的地域之一,临仿、伪造、代笔等行径已成规模化流水线作业,很多史上最着名的书画赝品都出自此地。詹景凤《东图玄览编》曾指出“苏州专诸巷,伪造书画”。当地的山塘街专诸巷及桃花坞一带,聚集着为数众多的民间作画高手,专以制作假画为业。很多伪作出自名家的子孙、亲友和弟子之手。这些伪作大多用绢本,有着题材广泛、构图严谨、色彩鲜艳且画法工细等特点,时称“苏州片”。例如苏州专诸巷钦氏父子兄弟齐上阵,专门伪造宋元以来大家的书画,其中有宋徽宗赵估、李公麟、郭熙、董源、范宽、刘松年、马远、钱选、夏圭、王冕和黄公望、倪瓒、王蒙、吴镇等数十人,或巨幅或长卷,或小条短幅,数量甚多,故有“钦家样”的恶名。

“苏州片”的制作大多数有稿本,且以绢本青绿工细画居多。所造名头也大多是古代名家,如唐李思训、李昭道父子,宋赵伯驹、赵伯辅兄弟。但论造假商品最多的当属仇英。其《清明上河图》是众人争相仿造训、李昭道父子,宋赵伯驹、赵伯骕兄弟。但论造假商品最多的当属仇英。其《清明上河图》是众人争相仿造的对象,流到市场的版本就达几十余卷,他们根据仇英工笔青绿的画风特点,大量仿照制作。伪文徵明作品的也不少。文氏的书画在当时已是“遍海内外,往往真不能当赝十二,而环吴之里居者,润泽于先生手凡四十年。”由于文徵明为人宽厚,伪造其书画的人就更加肆无忌惮。明人冯时可就曾写道:“有伪公书画以博利者,或告之公,公曰:‘彼其才艺本出吾上,惜乎世不能知;而老夫徒以先饭占虚名也。其后伪者不复惮公,后操以求公题款,公即随手与之,略无难色。”故文氏书画的伪作和代笔相当多,情况较为复杂。此外,还有一些署李公麟的款,如《西园雅集图》《白描罗汉图》等,这些作品线条软弱,人物呆滞无神。

造假者不仅仅满足于仿制,有的还在画后面做上苏轼、黄庭坚、米芾、蔡襄、赵孟頫、鲜于枢、沈周、文徵明、董其昌等大家的题跋,以增强真实性,达到欺骗之目的。像这类仿制的名人字画,在其时市场上已是很受欢迎的商品:钟家兄弟之伪书,米海岳(米芾)之假帖,往往被珍为异宝。仅明代苏州地区,伪“文、沈、唐、仇”明四家的作品不可胜数。孙克弘“晚年画马远水、米南宫父子云山,远近千请无虚日。人有伪貌其笔,以衣食者无数,当路悬购,十不得一真,率采声而已。”在如此的状况下,嘉兴的文人李日华不得不在日记中抱怨:“近日苏人书画舫,满载系为恶物。”

不止苏州,在全国其他地方,书画作伪也是相当严重。上海松江一带的作伪者,以造董其昌字画最多。他们多学赵左、沈士充等松江派画法。所作董画一般多用湿笔,水分较多,无董画之生拙清秀之气。由于作伪的发达,以致当地的古董贩子张泰阶为了以假充真、混淆视听获得暴利,特编撰《宝绘录》一书,专门记录着那些制造的古代大名家的作品,如伪作三国孙吴曹不兴、晋代顾恺之、南北朝陆探微、张僧繇、隋代展子虔以至宋元诸大家之作,其中不乏“元四家”和“明四家”,集晋唐至明代书画共二百多件“名迹”,并宣称书中丹青墨宝皆“稀世真品”。后经人揭穿,此书所载书画皆伪作。

至于江西南昌地区,则有专门伪造黄庭坚、文天祥等人书法的作坊。其特点是纸绢染得很黑,显得十分陈旧。但却是毫无根据的乱造,水平极为低劣。

明末时期,河南开封地区也有一批人从事伪造唐、宋、元时期的名家书法作品。其特色在于作假以历代名家书法作品为主。如唐代颜真卿、柳公权,北宋的苏轼、黄庭坚、米芾、赵构,元代的赵孟頫等人的书法。但由于其作旧的痕迹太明显,那种随着时间流逝所形成的自然褶皱感,造假者则是用手揉搓出来,因此看上去不自然。

在当时南京,作伪状况也相当空前,这种作伪现象至明末依然兴盛。

二、作伪的手法与特点

明代书画作伪比之于前代,在手法和形式上又有新发展,除了以上提到的仿制名家之作外,还有如挖掉旧款改署新款、在本无款的作品上添上名人款、赝品配真题跋等等,几乎集中了我们现在已知的全部作伪方法。但归纳起来不外乎摹、临、仿、造及对真迹改头换面等手段。

作伪的手法各式各样,一时古今名家之赝品充斥泛滥。较普遍的一种手法是把原画改款、添款,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改头换面”。有些作伪者,把明代院体画家作品的名款挖去,改成宋代某画家之名款,冒充宋画出售。如明代的一幅山水画《阔渚晴峰图》(现藏故宫博物院),无款,原为宣德宫廷画家师法郭熙之作,为后人挖去原款,在右下角添上郭熙的伪款,企图冒充北宋名家的山水画。又如明宫廷画师朱端的一幅人物故事画轴(现藏故宫博物院),原画左边中上部有“朱端”二字款,下面铃有印章二方。作伪者将“朱端”二字挖去,印章也刮得模糊不清,把标签写成了宋马远的《弘衣渡口图》。但经过认真鉴定比较,可看出其画法风格异于马远,时代风格又不相符,详细观察,发现画上方中部铃有“钦赐一樵图书”朱文方印,此乃皇帝钦赐朱端的专用印章,他人不能假借。

对于此种方法作伪,时人屡试不爽。清顾复曾谈到明“院体”、“浙派”画家三人的画被改成宋人画的情况:“迩来三人之笔寥寥,说者谓洗去名款,竟作宋人款者,强半三人笔也。”他就曾见到吕纪《杏花双雀图》被改作宋代的黄筌款。后来明代院体画传世稀少,甚至一些宫廷名手之作竟没有一件流传下来,究其原因,或许与这种改头换面、明画冒充宋画的作伪因素有很大关系。

明代的名家有时碍于面子,对假名款心知肚明不肯说破,但又不想违背良心,就在题诗时暗示。如款为李赞华的赝品《射鹿图》,本来是黄道州所画,卷后有朱德润等四人题识。造假者于是把题识去掉,再题作李赞华画。但作伪者粗心,以致“原作者黄道州三字尽处尚剩有迹”。后来沈周知之,欲题出道宗,恐翻前案,故题其诗末句云:“欲辩题痕迷纸缝”。可见石田为人蕴藉而盛名,诚不虚誉。这正像作伪者虽“逞其心力仿作古人之迹,不但不知者易诳,即素识画理者,亦几莫能辨”。然“及识破,但觉满纸牵强,不待与原画对劾而知也”。

画家们对此事表现得如此含蓄,这让造假者越发得猖獗。为了追求利益最大化,作伪者可谓无计不施,他们想出了以割裂分装的方式造假,即将一幅画分割成数幅分别装裱,分头出售,以牟取利润。如1675年吴其贞在杭州翁氏家观赏宋吴炳《桂花八哥图》绢画一方幅,“气色尚佳,画一八哥栖在桂花枝上,精彩如生,识吴炳二字。翁氏后售于人,分作二幅,一有八哥,一无八哥,复画一鸟栖在桂花枝上,欲啄飞蜂。见者莫知其作用也”。一幅画分割为两幅,再补画一只八哥,观众居然看不出破绽。翁氏家人一倒手,便能赚一倍的利润,真是聪明至极!

无独有偶,《溪山深秀图》卷(现藏故宫博物院)是一幅浅绛山水,其结构紧密,用笔较粗硬,皴笔过繁,设色浓重,虽具备沈周晚年某些特点,但笔画粗俗板滞而有一种火气,缺乏沈周晚年笔墨中刚柔兼用、劲健清秀的特点。其中局部如杨柳、芭蕉等处,则有所区别,或出自亲笔。此画的拖尾有王稚登、文嘉二跋,均属真迹。但细看此画,才发现是一半真一半假。

残缺补全的手法运用得也不少。原作在流传过程中破损缺失,今人将缺失的部分补全。若有根据,补画者又有相当的水平,是一种不错的办法。若是想当然补画,费力不讨好,而且会伤及原作。如“王叔明所性斋纸画一大幅,画法松秀,丘壑幽深,盖效王摩诘。为叔明妙作……气色尚佳,惜其下段中央一大缺,今人全之。”

这时期又出现了前人不大用的挖镶补画。如“梅道人源头活水图一幅。纸盖澄心堂也。气色佳。绘高松山水,作劈斧皴,画法文秀有殊于常。题曰:‘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元统三年冬十月,为德翁作,梅花道人。而德翁二字是挖镶上者。此图下段水口原纸,后人复接上纸有二三寸,亦补其画,使水口高之。此画蛇添足作用也。四角有项墨林图书。”作伪者为了能卖得高价,真可谓绞尽脑汁,能想得出的办法都用上,想方设法蒙骗买家。

明中后期作伪的一个显着特点是快。以沈周作品为例,文徵明曾评“近来俗手工摹拟,一图朝出暮百纸”,而祝允明在《记石田先生画》中也感叹沈周“片缣朝出,午已见副本;有不十日到处有之,凡十余本者”。

三、作伪者与代笔人

作伪利润丰厚,致使一些无名书画家或画工,以伪造书画卖钱糊口。连有些出名的文人书画家也向此中讨生活。沈德符《万历野获编》说:“骨董自来多赝,而吴中尤甚,文士皆以糊口。近日前辈,修洁莫如张伯起,然亦不免向此中生活。至王百毂则全以此作计然策矣。”就连张凤翼、王稚登这两位着名文人都从古董作伪中渔利,其他世俗者就可想而知了。

明代书画作伪者一般都隐姓埋名,托名以传,难以留下姓名。但在明代画史和一些笔记中已有作伪的现象的记录,故仍记载下一些作伪者姓名乃至简况。另外通过存世作品的真伪对照,也能披露一些人。像詹喜、王涞、王彪、陆远、吴应卯、文葆光、朱朗、李着等就是一批活跃于全国各地的作伪高手。

作为当时最大造假集中地的苏州,“大抵吴人多以真跋装伪本后索重价,以真本私藏不与人观”,造成了艺术品市场的真赝纵横、鱼龙混杂。在造假的过程中,一些高手脱颖而出,成为苏州片的代表人物。如王彪“善画精于临摹,尝仿张择端《清明上河图》,几欲乱真”。

作伪的兴盛,使得造假者趋之若鹜,当时还有个叫王涞的人,与沈周同时代,画法很似沈周。其画多署沈周款,是一位专业作沈周的伪画能手。文震孟曾云:“获溪王氏,世有闻人,而茗醉尤称风雅,与沈启南先生盖同时同调,其翰墨风流亦相亚也。然世咸知沈先生而不知茗翁,层峦叠巘,往往割其名而托之沈以传。……不睹标题,鲜不以为白石翁手笔矣。”所造沈周的赝品极度逼真,一般人难以看出来。

另有陆远,专门作宋、元、明大家假画谋生。他自身也是个小有名气的画家,但所造的历代假画似乎比其本款作品流传下来的还要多。除了董源外,陆远也伪造过元代的高克恭、黄公望等人。

专造文徵明赝品的朱朗,在当时亦颇有名。据《明画录》朱朗传云:“朱朗,字子朗,吴县人,学画于文徵明,乃以写生花卉擅名,鲜妍有致。其山水与徵明酷似,多托名以传。”朱朗的作品,传世不多,大概多造文徵明的作品,因而以自己名义所作的画,反而少见了。

还有名人子孙后代造假的吴应卯,是祝允明的外孙。吴应卯作祝允明伪书法比文葆光水平高,可以达到乱真的地步。至今故宫还藏祝允明书诗《秋兴八首》,它是现今所知吴伪此题目作品的七件之一。

除了这些专门作赝品的人外,历史上还有许多着名书画家或名人,为了应付众多求画者,常指定门生、仆人或亲属代笔。这在明代已演变成一种社会风气,正像姜绍书所言“吴中鬻古,皆署以名人款求售”。如沈周、文徵明、董其昌等人,都有代笔作品流传于世,使后人难辨其真伪。据姜绍书《韵石斋笔谈》记载,书法中最着名的代笔人是吴易。作画代笔有赵左、僧珂雪、沈士充、吴振、叶有年等。朱彝尊《论画绝句》“隐君赵左僧珂雪,每赞香光应接忙”,自注云“董文敏疲于应酬,每倩赵文度及雪公代笔,亲为书款”。

历代众多的代笔人中,除个别少数成为着名画家之外,大部分人被画坛冷落,成为所谓的冷名头、小名头,甚至成为在美术史上查找不到名字的无名画家。

四、结语

明代是艺术品市场异常繁荣的时代,书画艺术在宋元的基础上得到进一步的发展。然而,明代的这段书画作伪历史却是值得后人正视的。作伪虽然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市场的混乱。但我们不妨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就会发现,书画作伪的同时,也流传出了许许多多经久不衰的趣闻轶事,它让艺术市场变得五味杂陈、妙趣横生,也让我们更加真实地看到那个时代艺术市场丰富的细节。同时也锻炼和考验了收藏家的眼力,从而应运而生出众多的鉴定大家。

相比明代,当今的书画作伪风气毫不逊色,并大大地超越了过去。在沿袭古代的作伪手法之外,又有所创造。然而在明代,因为怕有因果报应,一些人即使作伪,也会故意在画上或题跋中留些破绽,以便后代之鉴者有迹可循,倘若买家鉴定不出的话责任就不在于他了。然而,在当今,这些人却全不顾,他们追求的是极力仿真,唯恐被人识破。在高额利益的驱使下,他们利用了高科技手段造假,比如用电子扫描技术复印出傅抱石的原作本,然后让造假高手再在上面临摹,所造出来的画几乎与原作分毫不差、极度神似,专家也难辨真假,以致在拍卖会上被当成真迹卖出。所以,现在的拍卖会上,可以看到那些古代和现当代的名迹是越拍越多。但无论怎幺说,万变不离其宗,只要了解作伪的手段与手法,对我们鉴别或投资字画无疑有着巨大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