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北君

《重屏会棋图》卷,五代,周文矩绘。图/故宫博物院网站

《荷亭对弈图》页,元。图/故宫博物院网站

现代人说起才艺,总绕不开“琴棋书画”四个字,可见围棋在古代文化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明代解缙有一首名为《观弈棋》的诗,把大部分常见的围棋别称都嵌到了诗句里,读起来别有趣味:“木野狐登玉楸枰,乌鹭黑白竞输赢。烂柯岁月刀兵见,方圆世界泪皆凝。河洛千条待整治,吴图万里需修容。何必手谈国家事,忘忧坐隐到天明。”诗句中的木野狐、乌鹭、玉楸枰、烂柯、方圆、黑白、河洛、吴图、手谈、忘忧、坐隐都是围棋的别号趣称,之所以会有如此众多的别号,这需要从围棋的起源说开来。

围棋在古代被称为“弈”,相传是帝尧或者帝舜发明的用来教化的游戏,当然这种传说并不是太可信,但也能从侧面反映出围棋在我国起源之早。

《左传·襄公二十五年》中记述了卫献公复国的一段历史:卫献公被孙文子驱逐逃到了齐国,而后孙文子和宁惠子共同拥立了卫殇公,宁喜(宁惠子之子)与孙文子产生了隔阂,卫献公听说之后派遣使者向宁喜许诺“苟返,政由宁氏”,宁喜同意了这个请求。大叔文子听说之后表示:“今宁子视君不如弈棋,其何以免乎?弈者举棋不定,不胜其耦,而况置君而弗定乎?必不免矣。”这段话的意思是宁喜在废立这件事上的考虑不如下棋时周到,下棋时候举棋不定都不能战胜对手,更何况是废立国君这样的大事呢,这样犹豫不决一定会大祸临头。而后宁喜杀掉了卫殇公,并迎接卫献公复国,在第二年果如大叔文子所言,被卫献公诛杀了。

这段文字的时代背景发生在公元前548到公元前547年的卫国,可以说是公认的关于围棋最早的记载,大叔文子非常生动地用下围棋来评论宁喜的所作所为,这说明围棋在春秋战国时期其规则已经发展得相对完善,甚至已经是当时贵族阶层中普遍流行的一种游戏了。

木画紫檀碁局。图/日本正仓院

围棋的棋盘,从春秋时期一直到近代,棋盘器具的纵横数一直都在增加。最初的棋盘可能只有纵横9道或者纵横11道,但这种棋盘极大地限制了弈棋者们的发挥,因此从出土文物和文献记载来看,从战国时期开始17路棋盘就已经出现了,河北望都一号汉墓里出土过一件东汉时期的石棋盘,其形制就是纵横各十七道,“合二百八十九道,白黑棋子各一百五十枚”(《艺经》),到了南北朝时期,纵横19路的棋盘就已经出现,敦煌莫高窟中发现的《棋经》记载棋盘“三百六十一道,仿周天之度数”。北宋时期《忘忧清乐集》中也收录了相传是三国时期孙策和吕范的对局记录,使用的也是19道棋盘,也就是说,自公元五世纪一直到现在,围棋棋局的基本样式几乎没有发生过变化,那幺可以说自南北朝开始,围棋的规则已经基本趋于完善了。

围棋本身所蕴含的哲学,跟两汉以来所尊崇的儒家思想格格不入,孔夫子嘲讽整天吃饱饭无所事事的人,认为哪怕是玩六博和围棋都比毫无用心好(“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者乎?为之尤贤乎己。”《论语·阳货》)。孟子也认为:“博弈好饮酒,不顾父母之养,二不孝也。”(《孟子·离娄下》)可以看出孔孟二人对于世人沉迷下棋的现象实际上都是颇有微词的。而围棋这种被儒家认为“以变诈为物,以劫杀为名”违背传统儒家仁义思想的游戏,却奇妙地在南北朝时期和道家结下了不解之缘。

围棋之所以在南北朝时期得到了长足的发展,与当时社会氛围崇尚谈玄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而围棋活动由于自身的特点,也受到了当时统治者和文人的喜爱,围棋活动也逐渐成为清谈活动的一部分,称为“手谈”,当时士人中还有“天下唯有文义棋书”的说法,将围棋与诗词歌赋、经义玄理以及书法相提并论,成为判断一个文人是否能称之为名士的标准。梁武帝还通过品定棋谱的方法来评定棋手优劣:“梁武帝好弈棋,使恽品定棋谱,登格者二百七十八人,第其优劣,为《棋品》三卷。恽为第二焉。”(《南史·柳恽传》),甚至可以说,现在棋手评定所分成的九段,很可能最初的源头就来自于此。

玉围棋子,清。图/故宫博物院网站

《世说新语》里记载了大量的关于围棋的轶事,最着名的大约就是淝水之战谢安的故事:“谢公与人围棋,俄而谢玄淮上信至,看书竟,默然无言,徐向局。客问淮上利害,答曰:‘小儿辈大破贼。意色举止,不异于常。谢安得驿书,知秦兵已败,时方与客围棋,摄书置床上,了无喜色,围棋如故。客问之,徐答曰:‘小儿辈遂已破贼。”当时人们认为围棋和兵法有着很大的关系,一个人在棋局上所显示出的统观全局胸有成竹和从容不迫的态度,被认为是作为成功的政治家和军事家所必需的修养。

但谢安的经历毕竟是当时少数的个例,魏晋之际由于政治风气的高压,广大士大夫提出了崇尚老庄,“越名教而任自然”的思想风潮。有一大批为了逃避政治上的黑暗和迫害而隐逸山林的文人,围棋在当时有“坐隐”和“忘忧”的名声,和酣饮、清谈等等活动一起成为了当时士大夫们逃避现实的放任之举。以至于当时流行的神怪志异小说中,都不乏与围棋有关的故事,其中最着名的,就是石室山观棋烂柯的故事,其他的也多多少少都跟道家和神仙故事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