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灿

对于致力于成为日本战后连续执政时间最长的政府首脑的安倍晋三而言，过去一年他所经历的日子犹如过山车般跌宕起伏，惊险连连。2017年3月，自民党党代会批准将总裁任期增加至3届，同年10月自民党与公民党的执政联盟赢得大选，安倍的首相任期有望可以延长至2021年，日本经济也开始出现回暖，内阁支持率亦随之上升。《彭博商业周刊》还认为安倍晋三的执政地位稳固如俄罗斯的普京。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2017年2月一所被举报灌输日本军国主义思想以及散播仇恨中韩言论的问题幼儿园的曝光，在一年多的时间里竟然酝酿成一个巨大的政治漩涡，将日本政坛最重要的政治人物卷入其中，安倍的执政地位随时有可能翻覆。

森友学园丑闻始末

令日本政坛波澜迭起的就是森友学园丑闻。因大阪森友学园旗下一家幼儿园散播针对中韩的仇恨言论以及宣传军国主义思想，遭到幼儿家长举报，相关部门于2017年1月介入调查。森友学园就这样进入媒体的视野，然后遭到扒皮式的调查。

最先揭露森友学园背景的是《朝日新闻》。该媒体报道，首相夫人安倍昭惠曾4次到访森友学园旗下的右翼幼儿园，被幼儿园师生“感动得落泪”。她还担心幼儿园的孩子如果进入公立小学后其所接受的思想教育将“前功尽弃”，于是森友学园打算建立“瑞穗之国纪念小学院”，定于2017年4月开校，由安倍昭惠担任名誉校长。该小学最初计划取名“安倍晋三纪念小学”，为了避嫌，便取用了安倍晋三常说的词汇“瑞穗之国”。在这所小学的网站主页上最初还放有安倍昭惠的照片和致辞。尽管安倍昭惠辩解称自己是勉强答应担任名誉校长的，但不可否认，这所学校背后有着浓厚的安倍色彩。

关键问题来了，《朝日新闻》爆料，瑞穗之国纪念小学院所拥有的8870平方米土地，原是大阪丰中市的国有土地，森友学园仅用1.34亿日元（约合人民币783万元）就与国土交通省近畿财务局签订了土地购买合同。而仅一街之隔的一块同等规模国有土地的售价却高达14.23亿日元。近畿财务局给出的理由是，该地的估价为9.53亿日元，因清理这块土地埋有的垃圾所需要的处理费用就达8.19亿日元，因此最终成交价就减去了这笔费用。

更离谱的是，森友学园在办学资格尚未获批前获得大量政府补贴。在签署购地合同之前，森友学园从土地原所有者大阪航空局获得约1.32亿日元的垃圾清理费。这相当于森友学园前后只花了200万日元就获得了一块国有土地。而且，森友学园在结算方式上也享受优待，先交2800万日元，其余分10年付清，利率只有1%。至此，森友学园生动地演绎了一出“空手套白狼”的购地戏码。

针对森友学园以不透明方式获得国有土地问题，日本在野党发起猛烈抨击。为避免惹祸上身，安倍晋三去年在国会质询中坚决否认卷入低价拿地，并且放出狠话，“如果我和妻子与森友学园买地有关系，我将立即辞去首相和国会议员职务。”但接下来一连串爆料一次次打脸安倍。

在森友学园理事长笼池泰典被迫辞职后，这位安倍夫妇昔日的盟友迅速反水，放出连串“炸弹”。他先是透露2015年从安倍昭惠处收到了据称“来自安倍晋三”的100万日元捐款，并且向媒体提供了银行汇款单复印件，不过汇款人一项“安倍晋三”经修正贴涂改。对于这一“证据”，安倍晋三自然是坚决否认，但安倍昭惠没有直接否认，模棱两可地说“不记得自己有捐过款”，并且在事发后继续与笼池泰典的夫人互发短信鼓励。

笼池泰典不断拿出“实锤”，除了100万日元汇款单，还有他写给安倍昭惠秘书的“求援信”。笼池称在求援信发出后，他感觉“如有神助”，第二年顺利地用超低价买到国有土地。随着求援信的公开，安倍昭惠为森友学园说好话、向财务省施压的嫌疑进一步加深。

随着森友学园丑闻的继续发酵，所涉政治人物越来越多。自民党议员、前防灾大臣鸿池祥肇主动爆料，笼池泰典曾两次向自民党捐款10万日元。防卫大臣稻田朋美被发现与森友学园有很深的瓜葛，她在2004年担任大阪森友学园一起诉讼案的原告代理律师，担任防卫大臣后还给森友学园颁发过感谢状。这段关系被曝光后，要求稻田朋美下台的呼声高涨，而稻田朋美以“记忆出错”为由进行辩护，并得到安倍力挺。

2017年4月，森友学园申请破产，理事长笼池泰典及其妻子则于当年8月被大阪检方以诈骗罪起诉。检方透露，森友学园还被曝曾向国土交通省、大阪府、关西机场分别提交了3份金额不同的小学建设合约，被怀疑为申领更多补助而谎报建设费用。

安倍自救仍躲不开丑闻

森友学园丑闻让安倍晋三陷入泥淖，难以自拔，他在国会几乎天天因此遭到各方发难。这是安倍自2012年上台以来遭遇的“第一起在个人层面打击他的丑闻”。重压之下，安倍只得靠在家帮忙整理房间、洗碗来调整心情。如果说森友学园丑闻还可甩锅给安倍昭惠，但接下来曝光的加计学园丑闻，因安倍晋三涉嫌亲自干预，进一步动摇他的执政地位。

2017年5月，安倍晋三被曝为加计学园开设兽医学系大开绿灯。通过新设兽医学系，加计学园从爱媛县今治市得到了无偿转让的价值36亿日元的建设用地，以及96亿日元的建设费用资助。加计学园理事长加计孝太郎与安倍晋三有着近40年的交情。原本这个项目遭到文部科学省以及财务大臣麻生太郎的强烈反对，但安倍晋三在最后时刻亲自出面，让项目得以通过。而且调查发现，加计学园所属的顺正学园集团涉嫌在多地多次骗取国有土地以及相关补助，累计数额超过320亿日元。

2017年7月，数千名日本民众聚集在东京新宿区的中央公园举行游行反对安倍政权。除了东京，大阪、名古屋、福冈等地也举行了要求安倍内阁下台的抗议活动。当时，安倍晋三的支持率已经骤降至31%，跌至2012年上台以来最低。

面对暴跌的支持率以及铺天盖地的批评声，安倍晋三采取了一系列自救措施，希望能平息丑闻带来的负面冲击。他先是于8月对内阁进行大换血，19名内阁成员中仅有5人留任，其中频频犯错的防卫大臣稻田朋美则在改组前一周下台。不过普遍分析认为，此番改组对提升安倍支持率的效果十分有限。

为了不给正处于低迷状态的在野党留下任何批评他的机会，安倍晋三宣布9月28日解散众议院，于10月下旬提前举行大选，并希望借此夺回“修宪”主导权。

因在野党和媒体都未能提出明确的证据表明安倍晋三在森友学园和加计学园丑闻中发挥了不正当影响力，加上安倍一直不遗余力地通过坚决否认、转移焦点等手段，来淡化丑闻影响，最终执政联盟赢得10月大选。安倍成功实现连任，首相任期有望延长至9年。

随着笼池泰典夫妇被起诉以及安倍赢得大选，森友学园丑闻逐渐沉寂下去，安倍的支持率也开始得到回升，到今年2月已上升至44%。但到了2018年3月，森友学园丑闻再添新料，日本政坛再起风云。

《朝日新闻》报道，为避免安倍夫妇在丑闻中扮演的角色被公众察觉，财务省篡改和删除了14份与森友学园购地事件有关的公文，涉及310处字句，其中就包括删除安倍昭惠的名字。这无异于一个重磅炸弹砸向安倍内阁。3月12日，对原件再三隐匿、不断变换说辞的财务省终于承认曾对有关文件进行篡改，财务大臣麻生太郎虽然拒绝辞职，却也不得不向国民致歉。

篡改公文事件曝光后，媒体和在野党对安倍内阁发起了猛烈抨击，日本民众则连日举行针对安倍晋三和财务省的抗议游行。不过这次财务省成了“背锅侠”，官房长官菅义伟直接表示“这是财务省的管理问题”。围绕这一巨变，直接关联篡改文件的近畿财务局一名男性职员自杀，国税厅长官佐川宣寿也旋即引咎辞职。

由于佐川宣寿否认受到安倍和麻生太郎的指示，一力承担了财务省篡改文件事件的所有责任，被在野党批评“一厘米的进展都没有”。但很快加计学园丑闻又出现了新的证据，安倍似乎难以走出丑闻阴影。

4月，农林水产省内部发现写有时任首相秘书官柳濑唯夫发言的文件，发言称加计学园新设兽医学系是“首相项目”。这是日本政府首次正式承认并宣布文件存在。当事人柳濑唯夫辩称“不记得”，而安倍晋三再次否认介入，但相关证据接连曝光，使得民众对安倍内阁的信任度严重受损。4月14日，数万名民众再度聚集在国会前举行大规模游行示威，要求安倍及其内阁集体辞职。同一天，前首相小泉纯一郎表示安倍政府不可能赢得年内的党内选举，极有可能在6月下台。

自民党将于今年9月举行党内选举，选举出来的党内总裁将成为新的首相人选。随着安倍内阁在国会受到在野党的打压与追责，自民党党内对安倍的反对声音也日渐扩大。像前防卫大臣石破茂、前外务大臣岸田文雄都有可能对安倍晋三产生较大威胁，接手“后安倍时代”的自民党及日本政权。

官僚机构揣度政治家

为何森友学园和加计学园丑闻会让安倍晋三如此难堪？这两起丑闻背后所涉及的政治危机，不仅仅只是政治家的诚信问题，也动摇了日本民主政治的根基。安倍一次次否认与丑闻事件有关联，在国会答辩中漏洞百出，根本无法摆脱欺骗的罪名。民众对安倍内阁的信任程度就在首相的一次次辩驳中一点点被消磨掉。

在日本现代社会，原本公平中立的技术官僚机构日益受到来自首相官邸的强大压力，难以维持其应有的超然独立地位。而且在只有安倍一强、政强官弱的日本政坛，诸如财务省等官僚机构对首相安倍晋三等政府高层人士种种讨好、顾忌、包庇，通过揣度政治家意图为其办事。这也不难理解为何会发生财务省篡改公文事件。前首相福田康夫就批评了安倍政府执政下的“政治家与官僚”关系，批评安倍领导下的国家正接近灭亡。

不仅技术官僚在为政治家“保驾护航”，就连一些日本媒体在森友学园丑闻事件中也在为安倍作掩护。今年3月底，一份来自日本广播放送协会NHK的内部文件指出，NHK高层为安倍遮掩“森友学园”丑闻，下达了不许将针对该事件的报道作为头条新闻等要求。另一家日本媒体《朝日新闻》因为最先揭露并持续报道森友学园丑闻惹怒安倍，安倍在国会多次批评《朝日新闻》报道不实。从去年开始，安倍只要逮到机会就会批评《朝日新闻》。

安倍晋三第二次上台以来，非常注重对新闻媒体的控制，安倍政权对媒体的影响力大大增强。联合国言论自由权问题特别报告员大卫·凯伊曾指出，安倍政权时期日本媒体独立性的发展趋势“十分令人担忧”。有评论认为，对媒体施加控制和影响，是安倍能在2017年平稳度过森友学园丑闻，并且赢得大选的重要原因之一。比如目前，有关森友学园丑闻的报道重点就被媒体巧妙转换成了财务省篡改公文事件；日本电视台的民调则回避了安倍晋三在森友学园丑闻中的责任问题，而将财务大臣麻生太郎是否应该引咎辞职的问题列入其中，将麻生太郎抛至风口浪尖。

而森友学园丑闻中的另一个关键人物安倍昭惠，因其一系列未经思虑的言论和行为，就像个定时炸弹随时会让安倍晋三陷入两难境地。因此从去年2月开始，国会屡次召唤安倍昭惠到国会作证，都被安倍晋三及自民党拒绝。而安倍也在多个场合为安倍昭惠辩驳，称其受到蒙骗。今年3月，安倍昭惠更是被安倍晋三“保护”起来，与外界切断了联系。

国内的丑闻影响还没有摆平，外交问题接踵而至。在与重要盟友美国之间的关系上，安倍没有取得实质性进展。在朝鲜问题和贸易协定上，日本被美国撇在了一旁。内忧外困之下，安倍如何确保在党内的党首地位，如何应对来自在野党的猛烈反扑，如何获取民众的信任和支持，这都是摆在安倍内阁面前亟待解决的难题。否则，一所小学颠覆一国首相，终将成为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