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晨

“社会性死亡”作为一个互联网热词,它的“前世”却往往不为人知。最常见的说法认为,此词来自美国殡葬师兼诗人托马斯·林奇的书《殡葬人手记》,其中“社会性死亡”指的是一个人被亲朋故旧得知死讯的时刻;还有些人会想到皮克斯动画《寻梦环游记》里面,“当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也过世了,那幺你就真的死了”。

有少数文章提出另一种说法,指出“社会性死亡”是来自美国黑人学者奥兰多·帕特森的经典着作《奴隶制与社会性死亡》。就年代来说,这本书比《殡葬人手记》更早。

帕特森深入分析了古往今来全世界60 多个有奴隶制的社会,在这些社会里,成为奴隶可以说就是一种“社会性死亡”。这是因为,成为奴隶意味着被全面支配与监控,不被允许有自主的社会往来,在智力与道德上没有与自由人争论的资格,会如同牲畜或无生命的工具一样被使役;主人不高兴的时候,奴隶就被替换甚至“销毁”;奴隶努力逃跑的时候,随便什幺人都有权抓捕他们,将他们绑起来虐待或私刑处决。事实上,奴隶早已“社死”,消灭他的肉体也就算不得什幺大事。

上面这几种意义,显然跟现在互联网上的用法不太一样。与“被世人遗忘”和“被奴役”不同,现在我们常用“社死”表示“人设崩塌”“千夫所指”,有时候人们做了糗事无地自容也会自嘲为“社死了”

由于说法各异,“社死”这个词的历史确实模糊不明,不过当我们寻找这个词及其蕴含的观念从何而来、又有多少种歧义时,确实可以意识到原来存在着这幺多种“社会性死亡”,而生命又是如何与这些“死亡”互相对抗与周旋的。

死亡对每个人是无可避免的,但是像奴隶制这样的“社会性杀戮”永远不是正当的。奴隶贸易毁伤了无数非裔男女的心灵与肉体,当黑奴后代回顾历史时看到祖辈置身体系最底部,如同被践踏的碎片,而历史碎片怎幺抵抗“社会性死亡”?

黑人女性学者赛蒂亚·哈特曼试图在历史档案中寻找女性黑奴的身影,但她在档案里遍寻不到任何奴隶自己的自传叙事,只有来自奴隶贩子和水手的账目、信件、日记、收据、医学报告。在里头,奴隶主得意洋洋地记上自己昨天强暴了哪个女奴,或者用粪便塞满谁的嘴巴,而商贩把她们化为没有面目的金额与数字。

1792 年,一名船长被控害死两名女奴,但审判记录里谎言与编造的口供让船长无罪获释。对于被害的女奴,我们唯一知道的竟来自“那些把对她的谋杀合法化了的、危险的语言”。哈特曼必须结合想象,才能重新去叙述属于奴隶的故事,同时她意识到真实的遭遇再也无法复原,这只是为了今人而做的“批判性虚构”。

虽然奴隶制已被废除,哈特曼在现今社会仍看见奴隶制残留的顽强构造,非裔仍然承受着诸多社会问题。这就像是奴隶制“转世后的今生”,前世的“孽果”还在此生持续纠缠。

人们对被害的女奴一无所知,只知道船员叫她维纳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