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理

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这个四人小分队决定推迟进山的时间,以便与一支专业的户外队伍同行。

这一次寻找植物的地方与以往都不同,要翻达坂(维语中指垭口),涉水过河,可能面对狼群,而且路途中要背着七天的粮食,在天山的高山牧场和无人区露营六个晚上。

这条线在户外界被称为“狼塔C”。狼塔之路是一条由北向南翻越天山的徒步之路,沿途有5座近4000米的达坂,徒步距离约120公里。其中,狼塔C线被评为难度和风景级别最高的8级,因其长途跋涉的艰辛和无人区的绝美而闻名,是一条充满诱惑和挑战的徒步线路。不过,我们只是想冒昧地闯进天山,去探访隐藏在深山中的雪莲花,并没有从北疆走到南疆的觉悟。只要能翻过白杨沟达坂,顺利抵达台普希克马河河谷,就可以看到因人迹罕至而幸存下来的雪莲花种群。

颠簸的厢式货车一路爬升,拐上一个垭口,原始森林展现在我们眼前。天山云杉如堂吉诃德的长矛,密密地布满山腰、河谷,直直地刺向天空,给人一种奇幻之感。

开始徒步已是7月6日的下午,雨保持着夏季的风格,说来就来,完全没商量的余地。我们用雨衣把自己和硕大的登山包一起包裹起来,带着久违的兴奋迈进这森林峡谷里。湍急的河流边生长着柳树,河岸高处开着橙黄色的野罂粟,我们不由自主地深深呼吸着这大自然的气息。

继续深入,峡谷变得狭窄,山路被上涨的咆哮的河水吞没。我们本想钻林子绕行,但前面的队友已开始挽裤腿、换溯溪鞋,再试试水的深度,只到大腿高度,索性跟了上去。万没想到,河水从高处的雪山流出,奔腾了几十公里,还保留着冰雪的温度,浸人肌骨。

彻底走出云杉林,就步入了高山牧场区。天色渐暗,羊群开始往羊圈汇集。羊圈靠近河边,往上就是哈萨克牧民的棚屋或帐篷。每一群羊的数量都很大,足以淹没我们整个队伍。

北京时间夜里10点半左右,山里才黑尽。在河边高地扎营,旁边是一座废弃的羊圈,河的另一边也是羊圈。我们的头灯在羊群中引起了小小的骚动,很快地,它们就习惯了。架锅灶烧水做饭,简单地洗漱后就寝,一切归于寂静,只闻河水的声音。

山里的清晨,异常地寒冷。羊群已早早散出去,漫不经心地在草甸上啃食着,或三三两两靠着蜷着,似乎在等迟来的日出。抬头望去,晨光已越过东岸的山尖,慢慢照了进来。等温暖的光包裹住我们时,脱去轻薄的羽绒服,背上帐篷和食物,开始了新一天的行程。今天要翻过白杨沟达坂,一个雪线以上的垭口。

行走在绿色的高山草甸上,路上遇到了哈萨克牧民的羊群、马群,还有几只骆驼。一路山势起伏,总体上却在缓慢地爬升。到午饭时间,已过了高山草甸的分布上限,再往上便是碎石滩,石滩的上缘是雪山。夏季,有的地方雪消融了,露出了发暗的山脊。

吃过简易的路餐、稍事休息后,开始攻克此行最难的关卡——白杨沟达坂。1000米的陡坡、碎石滩和雪坡的爬升,让我这个常年爬山采集植物的人,走起来也是边走边喘。高海拔的低压和寒冷,总让人昏昏沉沉,用背包靠着大石块休息时,一不留神就迷瞪。可不敢睡着,轻则会感冒重则易失温,必须走起来,再慢也好。这时,队友之间的鼓励和帮助就更显重要。

夏季的冰雪大部分消融了,但路面却更加惊险。冬雪是蓬松的,一踩就紧实,而这种半融不化的冰雪,却常让你冷不丁地一滑,惊得汗毛直立。路下方是陡峭的碎石滩,一失足翻滚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一步步向上挪动,穿过一大片雪坡后,就登上了白杨沟达坂。几个尼玛堆瑟瑟地立在那里,在云雾中若隐若现。雾气很大,看不清道路,传说中的狼塔(即河源峰,意为有狼群守护的塔山)更是隐藏了起来,看来今日无缘。

下行不久,雪粒裹着雨水就迎面袭来,明显比北侧猛烈。但令人失望的是,充足的降水并没能在贫瘠的碎石滩上滋养出更多的植物来。我们闷头赶路,突然,路边出现了一丛丛开黄色小花的天山小甘菊。它们浑身长满白色绵毛,每一枝都顶着一个黄色小花盘,精致得迷人。正陶醉在其中时,下方传来队友惊喜的喊声,看来是看到雪莲花了。我们顾不得下山路滑,一起跑了过去。

在这海拔3600米的地方,我们见到了此行的第一株雪莲花,也是海拔分布最高的一株。雪莲是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从幼苗至成株开花,需要四至五年时间。花周围有膜质叶片围绕,似莲瓣一般,因生在雪线附近而得名。

这株雪莲的出现,鼓舞着我们更加仔细地在碎石间寻找着那一抹菜绿——对,是菜绿,不是翡翠绿,因为看到它,容易让人联想到包菜。这抹绿随海拔的降低,越来越常出现。

前方的队友已停下扎营,在其正上方,正好是一个由八九株雪莲组成的族群。在这天山的深处,雪莲花就开在帐篷边,一种难抑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原定第三天的计划是去台普希克马河谷寻找雪莲,既然它提前出现,再综合考虑队员们的体力等各方面因素,我们决定调整行程,就在附近停留一天,拍摄植物,然后原路返回。中午,在金莲花丛中,与七人队伍分手,真心地祝福他们安全、顺利地走完全程。

当晚,在两山之间的谷地里扎营。扎营的地方是在一座小山上,周围雪山环绕,在薄雾中隐现。谷底,一条河流一直伸入远方的云杉林中。处于盛花期的草甸铺满整个山谷,开着鲜黄的金莲花、粉紫的老鹳草、紫红的山地糙苏、乳白的梅花草等,美得令人屏息。

从上一个营地至此,并未见到新的雪莲族群,却被另一种植物所震撼,这就是囊种草。囊种草是高海拔地区的一种多年生垫状植物,紧贴地表而生。雨雪裹带走它们身旁的泥沙,它们却固守成一个个生命的堡垒,山莓草、委陵菜、毛茛、紫菀等附着于上,成为一坨坨直径超过半米的植株,不知已是几十还是上百岁。

我们满心不舍,挨到第四天下午才拔营返回。迎面遇上迁徙的哈萨克牧民,在如此陡峭的山坡上,策马驱赶着羊群,帅气无比。

晚上,又在那从雪莲边露营。高海拔的星空格外明亮,几颗流星,划过了天际。

小贴士
1.整个行程只在进山口和出山口有手机信号,有紧急情况只能通过卫星电话与外界联络,一定要做好安全预案。
2.此线路属长途跋涉,需携带高山气罐等众多消耗品,用毕带出山为宜。

早晨醒来,阳光洒满山尖,南面的河源峰和邻近的雪山都露出了真容。正准备收拾行装时,前行的七人队伍中有五人返回来了,另外两人则与其他的队伍一起,继续前进。我们没有过多地追问,只是殷勤地给他们烧水、递饭,从片言只语中听出,台普希克马河河水急猛、寒冷,险些过不去又回不来。

大背包经过五天的粮食消耗,迅速瘦身,背起来毫无压力,加之是下山,走起路来自然脚底生风,很快就回到了白杨沟的牧区。那几只骆驼依然在原地缓慢移动着,妇女给东张西望的牛挤着奶。正在垂涎这草场挤出的鲜奶,一位牧民请我们入帐。吃着油饼子、黄油、奶茶,满足感无以复加。一位哈族小伙告诉我们,以前这沟里到处都是雪莲,现在少了,不好找,也不敢采摘,有人管的,逮到了会罚款。

回到乌鲁木齐,已是第六天的傍晚,队员各自回归原来的都市生活。挥别天山雪莲,我不禁想起,我的旧友、西藏色季拉的苞叶雪莲也快开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