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瑶

今年3月,美国中亚南亚司的副助理国务卿苏玛尔(Fatema Z. Sumar)专门召开记者会,描绘了新丝绸之路的“宏伟蓝图”,雄心勃勃地表示,想借此“提升区域安全和经济机遇”。4月,一组由美国政治家和专家组成的代表团将访问塔吉克斯坦,怀揣着一份初具轮廓的鼓动人心的计划。

年初,美国总统奥巴马在年度国情咨文中下定决心,今年年底前要从阿富汗完成撤军。他表示,美国将继续“关注”亚太,向盟国提供支持,为这一地区打造一个“更加安全和繁荣的”未来。

早在2011年,美驻阿军队已经从分批撤退。与此同时,一个被称作“新丝绸之路”的战略便开始浮出水面。

2011年7月,时任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在印度金奈演讲中,首次高调提出这一战略。

它的愿景显得十分美好:在贫瘠的阿富汗土地上,进行着繁忙的经贸活动。高速公路上汽车飞驰,铁路网络交织,电力贯穿整个地区。以阿富汗为枢纽连结起的中亚和南亚诸多地区也是同样的情景。

“这意味着建造更多的铁路,高速公路,能源基础设施,比如在计划中的从土库曼斯坦开始,横穿阿富汗,经巴基斯坦前往印度的输油管道。”希拉里脸上一改招牌式的微笑,声情并茂地描述,“这当然意味着要打通物资与人民流通的官僚政治障碍,意味着抛却过时的贸易规则,因为我们彼此依存,我们都需要为21世纪采取新的行动。”

3年间,所有重大项目都未最后落实

作为贯穿亚欧大陆的交通动脉,丝绸之路涵盖了文化、经济等多重范畴。历史上,东起中国,西至欧洲的这条大道主要为将中国的丝绸运输出去,在沿线衍生了丰富的商贸活动。而美国的“新丝绸之路”战略却并非指这条古道,而是指广泛的地区交通和经济的联系网络,阿富汗是这片网络的中心。

美国苦于深陷阿富汗战争泥淖,花费巨大财力,国内反战情绪高涨。新丝绸之路战略应运而生。复旦大学俄罗斯中亚研究中心主任赵华胜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新丝绸之路战略是美国为阿富汗的政治过渡所做的安排之一,目标是使阿富汗通过地区合作实现经济自立。他说,“这既是地缘政治战略,同时也是为解决阿富汗问题而设计。”

早在2009年,美国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及霍普金斯大学中亚和高加索研究所就提出美国的“新丝绸之路”构想,计划的主旨是以阿富汗为中心,将中亚和南亚组建成一个大的区域。

希拉里在正式提出这一战略三个月后,美国国务院向美驻有关国家的大使馆发电报,要求将美国的中亚、南亚政策统一命名为新丝绸之路战略,并向国际伙伴通报。由此,这一战略上升到了“国家战略”的层面。

为此,美国驻阿富汗和巴基斯坦特别代表格罗斯曼(Marc Grossman)还特意重走了古丝绸之路,他风尘仆仆一路访问了11个国家,包括塔吉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土库曼斯坦、阿联酋、土耳其、中国、印度、巴基斯坦和卡塔尔,半个月的时间马不停蹄,与各国专门讨论新丝绸之路战略问题。

对于美国来说,这样一个战略不是在本国实施,而是在大洋彼岸的大陆推行,需要多国支持,难度可见一斑。美国的中亚南亚司一直负责牵头推进此事,当时的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副国务卿伯恩斯(Bill Burns)、负责中南亚事务的助理国务卿布雷克(Robert Blake)、助理国务卿帮办艾略特(Susan Elliott)等也曾多次为推动新丝绸之路战略奔走,可见重视程度之高。

过去三年间,美国的确做出了大量努力。土库曼斯坦-阿富汗-巴基斯坦-印度天然气管道(TAPI)和中亚-阿富汗-南亚电力网(CASA-1000)两个项目,一直是战略的重中之重。

CASA-1000项目原计划投入10亿美元,亚洲发展银行原应投入40%的资金,但最终决定退出该项目,业内认为主要原因是担心阿富汗的局势安全。

今年3月,美国中亚南亚司的副助理国务卿苏玛尔提出美国政府未来几年的主要举措中,在地区能源上除了上述两个项目之外,还计划纳入亚洲发展银行的一个TUTAP的项目,同样是用于电力网建设。

在贸易与运输上,美国国际开发署建立了一个7800万美元的项目,用于促进阿富汗,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的贸易和增收。此外,还有一个命名为RESET的项目,用于创造区域能源网,以及支持当地需要的相应改革。

苏玛尔还表示美国将支持相关各国加入WTO,比如哈萨克斯坦,阿富汗,乌兹别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等。

其他软性的建设还包括将帮助创造习俗的和谐,创造开放而安全的边界。他还声称,几乎每个月,美国都在中亚和南亚国家不同城市举办论坛。

苏玛尔勾画出了宏大的蓝图,但事实上,所有重大项目都还在谈判之中,尚未最后落实。在实施上,新丝绸之路战略的步履仍然且行且艰难。

中亚“角落”变“拥挤”了

中亚在当今国际政治中始终是一个相对遥远和偏僻的所在。它地处亚洲内陆,相对落后封闭,除了丰富的石油和天然气以及有时发生的动乱外,很少引起关注。然而近年来,俄罗斯的欧亚联盟,美国的新丝绸之路,中国的丝绸之路经济带,欧盟的“新伙伴战略”等战略相继把眼光投往此处。按照赵华胜的说法,中亚“角落”变“拥挤”了,“成为当今国际政治的一道特别景观”。

美国似乎对于“丝绸之路”的概念情有独钟。早在1999年,美国政府就把旨在援助高加索和中亚地区的政策命名为“丝绸之路战略”(Silk Road Strategy Act)。可以看出,美国对于中亚的关注早就有迹可循。

赵华胜认为,美国希望借由新丝绸之路战略达到多重效果。最明显的是帮助阿富汗解决经济发展问题,而后是推动中亚和南亚的经济联系,背后暗含的是抑制俄罗斯对中亚的控制。

俄罗斯打造区域一体化的欧亚联盟由来已久,势力也最为庞大。2011年10月,时任俄罗斯总理、即将参加总统竞选的普京在报刊撰文,提出了他对欧亚新一体化的宏大设想,成为中亚响起的新号角。而这个设想的基础是1995年就已经成立的俄罗斯、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和塔吉克斯坦5国海关联盟,以及2000年的欧亚经济共同体。

美国“新丝绸之路”战略虽在2011年才提出,但它与此前的“大中亚计划”一脉相承。小布什政府时期负责南亚和中亚事务助理国务卿R.鲍彻曾说,“我们要找到一个它(中亚)能够独立立足的地方,它可以和南方的朋友站在一起,成为世界上一个自成一体的重要战略地区,不再是前什幺地区,不再依赖任何人。这就是我们现在所想的意思。”

美国在小布什政府时期对俄政策表现得比较坦率,奥巴马政府却并没有公开谈及这一点,但从这一战略本身,或多或少可以令人感受到这种用意。

赵华胜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就地缘政治意义上而言,新丝绸之路战略带有排他性。首要的就是俄罗斯和伊朗,其次是中国。”

阿富汗曾是俄罗斯的传统影响范围。从长远看,美国这一战略可以削弱中亚国家与俄罗斯的政治与经济联系,从而达到削弱俄罗斯对其传统地区影响的目标。同时,也显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中国对这一地区的影响力。

尽管如此,美国助理国务卿R.布雷克2012年在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的一次讲话中表示,新丝绸之路战略不是零和游戏,中国和俄罗斯也有机会对新丝绸之路战略做出贡献。

言下之意,美国也并不反对中国和俄罗斯在经济上对新丝绸之路战略做出贡献。唯独伊朗,美国既在政治上排斥,也在经济上将其拒之门外。矛盾的是,伊朗不仅是阿富汗的邻国,还是阿富汗极为重要的贸易伙伴。

“战略失败的风险很高”

赵臻是中国国际问题研究所欧亚研究部助理研究员,也是美国“新丝绸之路”计划专项课题的负责人。因为课题关系,她曾多次与美国方面打交道,她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其实美国国务院内部对于这个设想也存在一定争议。”

阿富汗南部和巴基斯坦北部局势仍然动荡不安。新的天然气、电力、铁路以及贸易通道都要经过危机四伏的阿富汗南部,投资者因此顾虑重重。在赵臻看来,这会成为新丝绸之路战略的最大困难。

美国也深知这一点。美国前助理国务卿布雷克曾表示担心,新丝绸之路战略的主要问题是地区不稳定、恐怖主义威胁、地区贸易水平低、社会贫困、妇女就业困难以及一些国家的非建设性行为等等。此前,驻阿美军经巴基斯坦卡拉奇到阿富汗的后勤补给线就曾屡遭破坏,安全得不到保证。

与此同时,美国从阿富汗撤军和国内财政面临压力的情况下,在财政上也可能难以独立支撑交通设施。赵华胜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在阿富汗问题不能解决之前,新丝绸之路战略难以说真正实现。”

尽管这一战略对于中亚及南亚各国显然有利,但是区域相关各国间的博弈与角力,也在无形中增加了推行的困难。

在赵华胜看来,俄罗斯希望在前苏联地区实现一定的影响,因此不希望中亚国家参加。这一战略对中国也有一定的影响,但不大。他说,“从根本上来说,中亚国家不可能被完全拉到美国的方向去,这片区域是多元的。”

美国助理国务卿助理L.特蕾西(Lynne M. Tracy)在去年10月关于新丝绸之路战略的一次讲话中说,“新丝绸之路”战略的目标不仅是把中亚、阿富汗、南亚连接起来,而且要使它一直通向东亚、中东和欧洲。

在此前美国官方的表述中,新丝绸之路战略的范围从来没有提到“欧洲”。这一战略意味着再一次拉长战线。

赵华胜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在地缘政治和地缘经济上,美国预期的效果恐怕很难完全达到,在推进区域经济的联系上,新丝绸之路战略会有所成效。”

美国留守中南亚的路程,显然漫长。着名时事杂志《外交家》发表了名为《新丝绸之路无路可走》的评论,毫不客气称,“即使美国对于中亚的计划是有价值的,但战略失败的风险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