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琦

在《圣经》故事里,人类曾经想建造一座通天巴别塔,后为上帝所挫败。但在一战爆发前的那段时间,人类通过工业和科学革命,似乎为自己建造了一座骄傲之塔。按照历史学者巴巴拉·塔奇曼的说法,这座骄傲之塔在欧洲文明最伟大的时代建造,它是崇高与激情的大厦,有财富,有美,也有阴暗的地窖。

在《骄傲之塔:战前世界的肖像(1890-1914)》一书里,巴巴拉·塔奇曼试图想弄明白这些问题:人类历史上发展速度最快的一个世纪的顶峰,为何迅速坍塌成一片废墟?战前社会真的有那幺美好吗?一个黄金时代怎幺会导致一战的满目疮痍?

翻检战前那段历史,塔奇曼发现工业社会虽给予人新的能量和新的领域,但也累积了新的压力:贫富差距拉大,人口不断增长、城市拥挤,阶级、群体间矛盾激化,人与自然分离,个人工作缺乏满足感。

科学虽给予人们新的福祉与新的眼界,却也带走了对上帝的信仰和对所知体系的确定性。物质主义的安逸富足,取代肌肉的金钱与权力,使得许多人心生厌恶。人们需要更高贵的东西,从战场上的危险、肉搏、牺牲甚至死亡中,他们看到了高贵的光芒在闪烁。这在很大程度上解释了,为何当宗教不再是维系人类生活的主要力量时,人们心中的空白逐渐被对国家的热爱所取代:爱国主义吸收了原本属于宗教的力量时,那些曾经为宗教而战的人们也越来越倾向于为所谓国家的利益而战。

在这样一种氛围下,冲突的汇集在空气中蔓延。人们甚至刻意寻找紧张感,认为战争鼓舞伟大的民族,是爱国主义的源泉,而和平则死气沉沉,颓废堕落。塔奇曼通过对若干时代切片的分析,详述了各种力量如何以一种怪诞的方式相结合,从而导致了世界大战这个恶魔的横空出世。

这其中让人印象深刻的有法国的德雷福斯案。法国政治家展现出了最好斗的一面,人们全力投入斗争,不留余地,破釜沉舟。这一事件造成或者说深刻反映了法国社会的分裂。德雷福斯事件后,“民族主义”这个词在左派知识分子眼中便等同于“刺客”,而民主在右派眼里则是“下了毒的地带”。塔奇曼指出,德雷福斯事件表明,在一个新的世纪,政治分野所造成的惊人能量与残暴为期不远。

在英国,张力主要出现在统治阶级和崛起中的工人大众之间。人民的时代正在来临,而统治阶级却没有做好应对变局的准备。

在德国,音乐大师施特劳斯以一种令人不安的方式敏锐地把握住了时代的“主旋律”,人们形容他的交响曲喧闹混乱好像疯狂的马戏团,让人觉得他似乎无法压制住一种拙劣的“动摇人性”的欲望,“新世纪的庸俗似乎突然被其最着名的作曲家确认了”。

欧洲大陆到处都在爆发的新艺术运动,充分体现了那个时代的狂热与生命力。无政府主义在那个阶段的勃兴,或许正是这种深刻而普遍的不安情绪的绝望表达。

人们曾冀望于欧洲各国的工人阶级能够团结起来粉碎资产阶级的战争图谋,而现实政治的演进表明,工人“意识”到自己和别人一样拥有“祖国”,对战争的讨论像烟雾弥漫在每个国家的空气中,爱国主义的本能在膨胀。

一战的爆发及其带来的惨痛后果,令此前象征人类理性成就的骄傲之塔轰然倒地,人们痛苦地意识到了自身的局限。不过,历史的悲剧就在于,一旦时过境迁,人们总以为凭借新时代先进生产力和新的观念,人类能够再次建起超越前人成就的骄傲之塔,而对塔下阴暗地窖里种种躁动与不安置若罔闻。

《骄傲之塔:战前世界的肖像

(1890-1914)》

作者:[美]巴巴拉·W·塔奇曼

译者:陈丹丹

出版:中信出版社司

定价:78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