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

幼时读书,班长是个伶俐乖觉的女生,很受老师喜爱。她有一次做朗读示范,把“捧着一只碗”读成“棒着一只碗”。过去在相对封闭的小圈子里,这种失误的轰动性,并不亚于今天的北大校长把“鸿鹄之志”念成“鸿浩之志”。时隔多年以后,相信她即使没有看到《百年孤独》里的冰,也仍然会不时想起那个下午。因为那些不断哄笑取乐的吃瓜群众,就是行刑队。

有过这样的例子,我一直很怕读错字,毕竟汉字形体构造复杂,同音字又多,加上很多书法家笔走龙蛇,诘屈潦草,酒醒过后自己都不记得写的是什幺,旁人稍不留神就会中招。更有甚者,还有人专门挖坑等着人来跳。清末张之涧任湖广总督,常故意让属员难堪。曾有候补知府禀见,张之洞手书“铴茶壶”三字,问对方怎幺读?候补知府答为“锡茶壶”,当即被打发回原籍。所以遇到类似的场合,有人指着书法作品问我哪个字怎幺读,我都是一概答说不知道。

当然有一些字被读错,属于完全可以避免的低级失误。我曾在超市见一对情侣购物,一人拿起八宝粥问对方:“不知道这个栗(粟)香味的好不好吃”接着又念“豆鼓(豉)鲮鱼,培(涪)陵榨菜”。让我由此想起一个笑话:杭州西泠印社的月洞门前,两个姑娘指着门头上方从右至左读的“西泠印社”四字,驻足商量说:“杜即冷面,天热,我们就在这家吃吧!”

光绪年间,姚四宝是内阁学士姚元之的侄子,时任安徽巡抚沈秉成是姚元之的徒孙,以世叔礼接待回乡的姚四宝。巡抚衙门的号房问姚四宝的仆人姚老爷的字是什幺,以便进去通报。仆人写下“贼形”二字递进去。号房说肯定错了,怎会有人起这个字呢?仆人不服,跟号房争辩半天,最后号房亲自去问姚四宝,才得知他的字是“赋彤”。事情传开,“姚贼形”成为人尽皆知的绰号。这种情形,就像有人读发言稿,不认识秘书写的“身陷囹圄”,于是遵循有边读边、无边读中间的规律,读成“身陷令吾”,“饮鸩止渴”读成“饮鸠止渴”……类似的教训,或许能使当事人意识到在往后的人生中,努力做自己的主人更重要。

就像从鲁迅的《药》里能够看见愚昧,以及愚昧背后的人性扭曲一样。从对待错字的态度,也能看出求真的底线,以及追求善和美的限度。以前认识—个老板,他唱卡拉OK总是把“月亮惹的祸”唱成“月亮若的祸”,“路见不平一声吼”唱成“路见不平一声孔”。刚开始我以为他是有意搞怪惹人发笑,后来才发现他是真的不认识。有一次他正在念小学的儿子纠正他,他振振有词地反驳说:人会动脑子赚钱最重要,你识字多,你是字典,但你会做生意赚钱吗?那一刻,羞惭的我觉得自己就是燕雀,理解不了这位“鸿浩”远大的志向抱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