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冉

记者“消失”引爆国际舆论

近期，沙特阿拉伯籍记者贾马尔·卡舒吉的离奇失踪案引发国际社会广泛关注。10月2日，卡舒吉进入沙特驻土耳其伊斯坦布尔领事馆，办理与结婚相关手续。按照卡舒吉未婚妻的说法，她在领事馆外等了11个小时，卡舒吉“一直没有出来”。土耳其警方推测卡舒吉已经在领事馆遇害，并称“其被沙特派去的15名暗杀小组成员碎尸”。沙特政府则坚称卡舒吉已离开领事馆。按照土耳其媒体的报道，沙特一支15人特种小队在卡舒吉失踪当天进入领事馆，他们此前分乘私人飞机和客机抵达，然后在24小时内返回沙特。卡舒吉“在短短七分钟内被暴打、注射麻醉并活活肢解”。土耳其媒体甚至爆料称，土方调查人员已掌握卡舒吉被审讯和被虐杀的视频和录音。10月15日，土耳其警方得到允许进入领事馆调查。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表示，土耳其和沙特联合调查组在对领事馆进行了长达九个小时的调查后，有了重要发现：调查小组在领馆内发现了有毒物质，领馆内部部分区域还有被重新粉刷的痕迹……

沙特驻土耳其伊斯坦布尔领事馆.

一石激起千层浪，国际舆论纷纷指向沙特。英法德三国外长发表联合声明，要求查明真相、严惩真凶。更有消息称，英国已经开始制定针对沙特相关人士的制裁名单。美国总统特朗普的态度原本沉默低调，直到22名参议员向特朗普发出联名信，谴责沙特触犯《全球马格尼茨基人权问责法案》的规定、要求彻查此案，美国政商界强烈呼吁取消美对沙特军售、抵制沙特即将举行的投资大会后，他才发话说，如果确认沙特是幕后主使，将对沙特施加“严厉惩罚”和“制裁”，并派遣国务卿蓬佩奥赴沙特和土耳其共商解决方案。

面对国际压力，沙特似乎做好了软硬两手准备。一方面，沙特据称谋定了30多种方式反制美国可能的制裁;另一方面，迫于多方“铁证”，沙特已经准备好了“承认卡舒吉遇害或因审讯不当致死”的报告（10月20日，沙特官方称卡舒吉在领事馆的“斗殴”中死亡，18名涉案嫌疑人被沙特当局逮捕——编者注）。但无论此事结果如何，沙特都已陷入被动境地，美沙关系、沙土关系也多少会受到一定影响。

卡舒吉其人

卡舒吉1958年出生于沙特麦地那，所属的卡舒吉家族有土耳其背景，同时与沙特王室关系匪浅。卡舒吉1982年从美国印第安纳州立大学商业管理系毕业后，在多家沙特媒体工作过。其间，他曾赴阿富汗、阿尔及利亚、科威特、苏丹等国担任外派记者，并多次采访本·拉登。1999年，卡舒吉成为沙特最大英文报纸《阿拉伯新闻》的副总编。随后几年，卡舒吉的事业波折不断。2003年3月和2007年4月，他两次短暂担任沙特《祖国报》总编，皆因支持刊发与官方相左的言论而被解职。第一次离职后，卡舒吉远赴英国，担任沙特前情报总局局长、时任沙特驻英国大使图尔基·费萨尔亲王的媒体事务助理。第二次离职后，卡舒吉接受了瓦利德·本·塔拉勒亲王（曾是沙特首富，去年11月在沙特反腐风暴中被捕，财产被清剿）的邀请，担任后者名下的阿拉伯新闻频道主任，此外还在沙特国内电视台以及BBC、半岛电视台和迪拜电视台等担任政治评论员。卡舒吉身份多样，交游广阔，与土耳其执政党正义与发展党等关系密切。

2016年底，正值特朗普成功竞选美国总统、沙特期望与美国改善关系之际，卡舒吉发表批评特朗普的言论，一度被沙特政府封杀。近年来，沙特国内政局和对外政策剧烈调整，卡舒吉对沙特政府的抨击愈发激烈，甚至口诛笔伐王储小萨勒曼及其新政。今年7月，卡舒吉在接受英国媒体采访时称沙特现在无人对小萨勒曼推行的经济改革展开辩论，“王储应接受更为自由的媒体和更为开放的言论”。此外，他在《华盛顿邮报》的专栏中表达对政治伊斯兰理念的支持，与小萨勒曼的施政路线背道而驰。卡舒吉还在文章中直言小萨勒曼过于年轻，批评沙特在也门发动的战争、与邻国卡塔尔的断交风波、与加拿大的外交争端以及大规模抓捕人权活动者、宗教学者等举措。为了安全起见，卡舒吉选择了自我流放海外。

也许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随着事件不断发酵，相关方莫衷一是，中东及西方媒体的相关分析则铺天盖地。外界也不免关注起沙特的地区处境、沙美关系发展以及小萨勒曼的改革前景。

对美国而言，现在正值美国中期选举前夕，一些民主党参议员，比如有可能参加2020年大选的伯尼·桑德斯就借此事抨击特朗普，称特朗普有意偏袒沙特，为“独裁者”开绿灯。迫于国内压力，特朗普不得不抬高调门，称如果沙特是幕后主使，将“制裁”沙特。美沙关系似乎正面临考验，但从特朗普的一系列反应来看，他显然在竭力维护美沙同盟关系，推动卡舒吉事件“软着陆”。

自特朗普就任美国总统后，美沙关系可以说超越了历届美国政府，特朗普将沙特选为首访国，双方一举签署1000多亿美元的军售合同。特朗普政府十分珍视沙特这一重要中东盟友：其一，沙特是全球最大石油出口国，可助美国弥补制裁伊朗后的原油供应缺口，平抑油价;其二，美国在遏制伊朗、反恐和解决叙利亚危机等问题上需要沙特出钱出力;其三，基于经济利益考虑，沙特作为美国军火的大买家，为美国带来丰厚利益，特朗普还认为“美国停止对沙特军售无异于自我惩罚，将让利于中、俄”。为帮助沙特从卡舒吉事件中脱困，特朗普宣称卡舒吉可能是被“流氓杀手”所害;蓬佩奥访沙后，称“沙特检察官将公布彻底、透明的调查结论”，“沙方承诺是严肃的”。正如很多分析人士预测，这一事件也许最终将被“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但从长远看，这一事件为美沙同盟关系制造了不利因素。因为美沙两国这些年在反恐、叙利亚危机、孤立卡塔尔等问题上存有嫌隙，特别是美国近期已经以世界最大产油国的身份对沙特的能源地位形成挑战。

对沙特而言，小萨勒曼的地区政策遭到冲击。沙特与伊朗的长期对立搅动地区局势，导致多国动荡不安。卷入卡舒吉事件的土耳其与沙特虽然表面上和谐，但近年因土耳其在海湾断交危机中与卡塔尔交好，且与伊朗在叙利亚问题上合作频繁，令沙特很不满。卡舒吉事件更使沙土关系面临严峻挑战，因为卡舒吉与埃尔多安领导下的正发党关系密切，正发党部分成员不愿此事被轻描淡写。但是，有迹象表明埃尔多安似有大事化小的意思。据悉，土耳其调查官员都由政府任命，并拒绝透露调查信息，理由是此事涉及政治敏感问题。

更值得关注的是，该事件对小萨勒曼国内改革的影响不容小觑。自小萨勒曼一路晋升为王储后，他的资历和能力一直不为所有王室成员信服。为稳固局势、赢取民心，小萨勒曼推出一系列改革。经济上，推出“2030愿景”，实行经济多元化;社会上，提倡“温和伊斯兰”，开放女性权利;政治上，掀起反腐风暴，树立开放、自由的新改革派形象。然而改革也伴随着诸多差评，尤其是去年的反腐行动大举逮捕王室成员和富豪，被质疑“借机排除异己”。今年沙特逮捕多名女权主义者，还引发与加拿大之间的外交危机，这也从侧面说明小萨勒曼当政下的沙特政府对负面评论极其敏感。卡舒吉曾是沙特王室核心决策圈成员亲信，深谙宫廷政治，如今他“惨死”在沙特领事馆，美欧媒体直言不讳地称沙特进入了“新的恐怖时代”。小萨勒曼开明的国际形象正在崩塌，改革成色也大打折扣。在沙特经济转型成果不彰、也门战事耗费巨资、外国投资者对沙投资信心降低的背景下，沙特又将如何扳回这一局？ （成稿于10月19日）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中东研究所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