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睿+陆佳裔
“真的，不跑路”。这是P2P公司点融网推出的一系列广告的唯一主题。5月16日，点融网在北京、上海、深圳和广州等一线及二线城市的报纸和户外媒体上投放了这一广告。
“我们规范做P2P的平台同步污名化了，使得我们在目前的整个市场环境里面，遭到了不平等的或者不公平的歧视。”点融网联合创始人郭宇航对《第一财经周刊》说。
即使考虑到部分营销意味，这一系列广告也已经很直接地展示出P2P行业目前面临的糟糕局面—消费者已经快要失去对这个行业的信任了，这才是所有人的危机。
虽然从一开始就伴随着巨大的争议，诈骗、跑路、倒闭等消息从来没有停歇过，但是2015年年底到2016年年初，e租宝、大大集团、中晋系、快鹿等几个规模较大平台问题的曝光，使得消费者对这个行业的好感跌至谷底。
过去几年，P2P几乎成了一种梦幻般的商业模式—创业者很容易就能获得风险投资的支持，而用户也能在P2P平台上获得超高的投资回报率。据网贷之家的统计数据，2013年国内P2P平台的综合收益率达19.13%，此后一直下滑，但2015年的综合收益率依然达到13.29%。
对于稍微理性的投资者来说，这应该是个足够值得引起重视的数字了。在任何投资方式中，更高的收益率一定伴随着更高的风险。但投资者和监管方都没有及时意识到这一数字背后的风险。
某种程度上来说，现在大量P2P平台的倒闭只是行业摆脱幻想、回归正常的一个必经阶段。监管的收紧也加快了这一过程。2015年12月28日，银监会同工业和信息化部、公安部、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等部门研究起草了《网络借贷信息中介机构业务活动管理暂行办法（征求意见稿）》，对备案、银行托管、地方监管等都做出了规定。
网贷之家的数据显示，截至2016年4月底，P2P网贷行业平台数量累计达4029家，停业及问题平台累计达1598家。
点融网的创始人兼CEO苏海德是Lending Club的联合创始人和技术总裁，而Lending Club被视为P2P行业的标杆。但自从2014年年底上市以来，Lending Club的股价表现一直不佳，市值已经由90多亿美元缩水至20亿美元不到。
不同于国内的P2P平台，Lending Club只是借贷双之间的信息中介，如果借款方发生违约，Lending Club不承担赔偿责任。因此Lending Club的投资人要有较高的风险识别能力。
事实上，Lending Club的借款以再融资和清偿信用卡为主，而借贷再融资以及借款清偿信用卡的人群，本身经济实力并不强，所以不能按时还款的可能性是很大的。显然，华尔街对Lending Club的商业模式不认可。
在郭宇航看来，从产品设计、放贷效率以及利用数据风控等方面，国内的P2P公司甚至比Lending Club这样的美国公司更高效。但问题集中爆发让大量个人投资者损失惨重，而P2P行业也背上了欺诈的不良印象。
“我们不是P2P。”多家接受采访的P2P平台现在都在躲避这个曾经的金字招牌，更愿意称自己为互联网金融公司。
行业负面只是表面，关键问题在于，P2P最初吸引人的高收益已经无法持续。
最初的P2P是点对点的信贷服务，也就是说P2P平台需要同时找到并服务于借款人和投资人。理论上这也是投资回报率最高的一种模式。
“高收益资产分投和贷两块，通常都是小额高频的。小的利率即使很高，客户也感受不到。收费的方式如果选择等本等息客户感受也不很大。对个人客户，借3万一个月还600，客户觉得很低。从金融机构的角度，IRR（内部收益率）可以达到47%。”深圳互联网金融平台资产中心的负责人郁平对《第一财经周刊》说。今年的P2P生意不太好做，他明显感觉到了。去年他的团队还有30多人，今年缩减至20人。“形势不好，有同事离职，我们也主动控制了团队规模。”
但实际操作中，这种个人对个人的模式成本很高，导致最终的利润非常微薄。“如果要完成100亿的业务，全国可能要有1万人的团队。按金融机构平均提3个点来看，一年只有3个亿。对于传统金融机构，实在不可接受。”郁平说。
作为国内最知名的P2P公司，已经在美国上市的宜人贷也没有完全解决这一问题。宜人贷的招股说明书显示：2015年上半年，宜人贷线下和线上获客的单人成本分别为4318元和856元。而且，从连续3年的数据看，线下成本呈上升趋势，线上成本呈下降趋势。
除了拍拍贷，线下地推的方式几乎为中国大部分P2P公司所采用，由线下业务员找到有借款需求的客户并初步审核，再推荐给总部的风控中心审核决定是否放贷，是P2P贷款交易达成前的普遍流程—背后的原因显而易见，征信体系不完善，纯粹线上获客和审核意味着巨大的风险。
对于借款人来说，获取贷款的信息渠道很多，选择也很多，仅仅将借款金额、期限、利率作为比较依据，信贷市场已经是竞争激烈的红海，在这样的竞争环境中，通过线下获取单个客户的成本已经达到上千元。即使在线上，P2P平台需要针对借款人和投资人两端推广，成本也不会太低。
“现在纯做P2P的公司，最大的问题是：做不大，”郁平说，“又要找借款人，又要找投资人，两边的客户寻找成本都很高。找回来后还要定价，定价中还要平风险。这幺低的利润，这幺高的风险，没有办法覆盖成本，这是核心缺陷。”
郁平的工作是为公司的理财平台寻找合适的资产，过程通常是这样的：接触线下的小贷公司、担保公司等，如果双方有合作意向，郁平会带上风控团队和法务团队到对方公司实地完成尽职调查，根据其财务数据、运营数据出具风险报告及相应的风控策略，然后将项目推进到集团会议，由董事长签名通过，最后上线发标。整个过程通常需要三周时间。
这并不同于严格意义上的P2P。
郁平的公司并不需要寻找借款人，他们只需要找到拥有借款人的机构，比如小贷机构、融资担保公司、汽车金融机构、小额信贷机构、消费信贷机构、融资租赁公司、保理公司、信托机构，再将这些机构拥有的资产接过来，如果出现违约由合作机构先行赔付。当然，为了分散平台风险，他们将单独一家合作机构的合作额度控制在5000万元以内。
通过线下合作机构获得资产的好处是，风险首先由合作机构承担。“它们的坏账超过了风险底线就可能折本，把本金折损光了就没有支付兜底，合作方失去了兜底能力，风险就转移到了平台，这就要看平台的战略选择能力了。”郁平说。
如何选择合作机构，郁平介绍了他们的4个标准：区域行业龙头；有持续稳定的历史业绩表现；股东有实力；满足平台的风险框架。
另一个好处是，不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员寻找资产，容易快速将规模做大。不过郭宇航并不看好这种模式，“这一类资产后面一两年集中爆发风险会非常多，一旦P2P平台完全放弃了小额分散的原则追求规模和速度，它们风险会很大。”
点融网采取的资产获取方式是，一部分由分支机构的地面员工拓展，一部分由合作机构提供，单一渠道的资产占比控制在5%以下。点融网在全国有26家分支机构。
线下直接拓展的好处之一是风控能做得更加细致。比如去家里、公司实地访谈，去网点做人脸识别、签字，让家里人做联保，将违约和诈骗概率尽量降低。具体的获客方式则五花八门，摆摊设点，发放传单，还有的甚至在特定饭店、公交车路线上找借款人。
对P2P平台来说，分期乐是相当优质的资产，小额、分散、特定人群、风险可追溯。大学生在分期乐网站上以分期付款的方式购买商品，形成相应的债权。分期乐将这些债权打包成资产，卖给P2P平台。据分期乐首席金融官乔迁介绍，在分期乐发展初期，跟行业内排名前100的P2P公司都有沟通或者合作。
但是对于分期乐来说，P2P平台20%以上的资金成本太高了。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分期乐成立了自己的P2P平台“桔子理财”，将分期乐债权以6%到10%的利率销售给理财用户。今年1月，分期乐将资产证券化并在公开市场发售，它是国内第一款登陆上海证券交易所的互联网消费金融资产证券化产品。通过这些方式，分期乐将资金成本控制在10%以下。
乔迁对P2P分工有不同的看法：“市面上资产是不缺的，缺的是优质的资产，关键是怎幺识别资产是劣质还是优质的，”他说，“如果是纯理财平台，找别人提供资产，（要看）资产创造方流程是不是规范、数据是否真实、有没有欺诈风险。识别出好的资产是有成本、有风险的。”
即便这样，郁平还是感到了整个行业的压力。合作机构越来越负担不起高额的利息，相应的，郁平公司平台上的理财产品收益率也在走低。“虽然今年公司的总体业务量是在增加的，但是增速放缓了。”他说。
宏观环境发生了变化，中国经济长期探底，企业杠杆率高，安全可靠的资产越来越少，就发生了所谓的“资产荒”。“资产荒有两个含义，相对安全的资产比较少，风险可度量的资产比较少。”真融宝董事长吴雅楠对《第一财经周刊》说。
在经济环境以及政策监管的双重压力下，原有的P2P业务难以展开，转型成为必要的选择。
去年8月，陆金所成立“人民公社”开放平台，放弃自身P2P业务，转而为其他P2P机构提供流量获取、产品设计、风险控制、系统平台等服务；10月，人人贷更换域名，同时将基金理财囊括进来，由P2P平台升级为财富管理平台；12月，积木盒子宣布上线基金及美股业务，同样转型为综合财富管理平台。
“整个行业去P2P化，专业的分工会更加明确，理财端和资产端，各有侧重。”吴雅楠说。可以预见P2P业务的比重会逐步下降。成立于2014年8月的真融宝是P2P的下游企业，它运用特定的模型算法，帮助用户投资由P2P、消费信贷、供应链金融以及基金组成的资产包。吴雅楠称，真融宝正在减少投资组合中P2P资产的配比，尤其是小企业的经营性贷款，他认为，受经济下行周期影响，企业债权风险偏高。
吴雅楠看好垂直领域的消费金融，以及实体经济的供应链金融。“一旦场景化，就可以知道人群的消费行为数据，基于此启动金融行为，形成资产。实体经济在盘活存量，用金融提高效率，比如应收账款质押。”
郭宇航也表示，点融网今年将侧重于小额分散的消费信贷，与拥有消费贷款的机构合作。
惠人贷是专注于消费金融的代表公司之一，其创始人李晨曾经供职于国内首家消费金融公司—北银消费金融有限公司。它的合作机构包括瑞思学科英语、网易汽车、美丽屋等，分布于交易、汽车、旅游、耐用消费品、健康、租房等领域。
“与企业借款相比，消费金融用户能够承受的利率是比较低的，”李晨说，“对于惠人贷来说，与线下成熟消费场景合作，成本比较低。”在李晨看来，消费金融的获客渠道分为3种：其一是建立直销团队，采用打电话、发广告等方式；其二是基于一定的消费场景，如京东、天猫的分期及贷款服务；其三是与线下商户合作。
以大学生分期贷款为主要业务的分期乐属于第一、第二种情况的结合。分期乐有1万多名线下人员，分布在全国4000所高校中。据称，分期乐的用户获得成本大约在几十元。“电商获得用户的成本比金融用户低很多，而且用户复购率很高。”乔迁说。
消费金融也受到了政策层面的支持，央行、银监会发文《关于加大对新消费领域金融支持的指导意见》，明确指出要“优化消费信贷管理模式；加快消费信贷产品创新；支持信息和网络消费”等。
搜易贷CEO何捷认为，P2P行业未来应该继续转型细分，找准人群，并向着垂直化、小而美的方向发展。
无论如何，P2P行业的收益率还是会继续下降。在一个不缺资金的环境中，任何持续高收益的投资渠道都会被拉平。网贷之家联合盈灿咨询发布的《P2P网贷行业2016年4月月报》显示，2016年4月网贷行业综合收益率为11.24%，环比下降了39个基点（1个基点=0.01%），同比下降了322个基点。
“高收益标的收益率超过12%，甚至超过10%的产品，我认为它的可持续性就不强，现在整体的社会融资成本都在下降，每一个环节、每一个产品的收益率都在下降。”郭宇航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