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潜

杨欣是1986年震撼中国的长江漂流40名勇士之一。此后近三十年里,他选择留在长江发源地青藏高原,建立中国首个民间自然保护站,创建中国第一个民间自然生态环保组织“绿色江河环境保护促进会”……他,带着志愿者奔腾在长江环境保护征途上,只有起点,没有归期。

为长江做点什幺

杨欣酷爱摄影。上世纪80年代,中科院成都分院牵头组建中国长江科学考察漂流探险队,召集有志青年和科学工作者全程考察、漂流长江。碰巧的是,杨欣在虎跳峡拍摄的照片被“科漂队”看到,加之他有着十年长跑经历、两年野外探险经验,“科漂队”便力邀他参与。历经艰辛的175天后,“科漂队”于1986年11月25日下午2点30分抵达上海横沙岛以东长江口江海交汇处,完成长江首漂。那年有三支队伍在长江漂流,共10人魂归长江。

用生命搏得“长江首漂”荣誉后,杨欣回到原有的生活轨道中。他先在原来的工厂继续当会计,后又辞职到深圳。世界虽大,唯有长江是他生命中永恒的梦,夜夜萦回,不能相忘。六千多公里滚滚长江,不仅埋葬着那些不幸遇难的漂流队友,也珍藏着他的青春和热血。杨欣多次重返长江源区,拍摄了大量照片,也目睹了急剧恶化的生态环境——通天河800里无人区大片草地变成黄色沙丘,各拉丹东雪峰脚下大群藏羚羊奔跑时尘土飞扬的场景已绝迹……面对冰川退缩、草场退化、野生动物被大量猎杀,杨欣十分难受,他决定为长江做点什幺。

一次考察时,杨欣听到老牧民讲起青海治多县西部工委原副书记索南达杰的故事。为保护藏羚羊,索南达杰与18个武装偷猎者殊死搏斗,因寡不敌众而不幸牺牲。时年40岁的索南达杰在零下40度的严寒中,被冻成一尊持枪射姿的冰雕……杨欣含泪听完这个故事后,决定在索南达杰倒下的方向,建立一个藏羚羊自然保护站。

拿到建站批文后,杨欣为资金问题绞尽脑汁,甚至想去卖血筹款。朋友骂他“没出息”。他说:“除了血,我一无可卖。”朋友灵机一动,说:“血,不能卖,留着,支撑你的梦想。但是,融化在血液里的经历,可以变卖筹款。”在朋友策划下,不擅写作的杨欣拿起笔,忍着蚊虫叮咬和打桩机的噪音,翻阅着自己在大江浊流中、在古漠荒原里用生命写就的日记,一次又一次回忆长江源头考察和探险的经历。两个月后,《长江魂》一书手稿完成,连同100多幅珍贵图片交到朋友手中。在岭南美术出版社的帮助下,《长江魂》很快出版发行。

写书的同时,杨欣还用售书款作抵押,从香港地球之友环保组织借钱,订购建立保护站的特种材料,并招募工程技术人员作为志愿者。杨欣和志愿者们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在平均海拔4500米的可可西里无人区建立了中国第一个民间自然保护站,并命名为“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

自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建立后,可可西里的藏羚羊成为明星动物,每年都有大量保护资金投入。杨欣心里放下了藏羚羊,却放不下其他的环境问题。于是,他和几个志同道合的人又注册了绿色江河环境保护促进会,继续推动长江源的生态环境保护。从那时起,杨欣和志愿者们完成了青藏线藏羚羊种群调查、长江源生态环境状况专题调查、长江源人类学调查等几十个大型环保项目。原以为只是为长江做点什幺,没想到挑起这个担子后,杨欣就再也放不下了。

唤醒人们环保自觉

能在含氧量仅为平原地区20%的9000米高空飞翔的斑头雁,是世界上飞得最高的鸟。斑头雁8小时就能飞越喜马拉雅山,却飞不过有些人的视线。它产在高原上的卵,被念念不忘,从而成为盘中餐。每年被捡走的蛋达2000多枚,导致斑头雁数量明显减少。缺少斑头雁在高空飞翔和嘶鸣,高原显得没有高度和生机。杨欣决定保护斑头雁时,也逐渐开启当地人的环保意识。

征得政府同意后,杨欣动员当地力量,给他们戴上红袖标,编入长江第一保护团支部,和志愿者一起在斑头雁栖息地附近驻扎、守护。现在,斑头雁的蛋一个都丢不了。在三个定点观察哨统计发现,2012年观察到1117只雁,三年后已经超过2500余只,数量翻了一倍。

斑头雁的成功保护,给了杨欣莫大的信心。他决心发动更多牧民,参与到一个更大计划。随着旅游和交通的发展,废弃包装垃圾随之而来。风起,帐篷外面塑料空瓶嘭嘭作响,废包装袋四处飘飞;风停,塑料垃圾安静落下,嵌入草场深处,和牧草一起被牛羊吃进胃里。

杨欣带着志愿者进入牧区,逐地宣传不可降解垃圾的危害性,并请牧民把垃圾运到保护站来交换——10个空饮料瓶换1瓶饮料,10个废方便面袋换1袋方便面,10节废电池换4节新电池。杨欣的真诚打动牧民,大家开始自觉收集垃圾,赶集时用自家牦牛、摩托车带到小镇上的保护站交给志愿者。慢慢地,散落在高原的生活垃圾集中到保护站的院子里。垃圾消毒后装袋,杨欣和志愿者再请来往游客帮忙带到格尔木垃圾回收站。

垃圾再多,能一袋一袋地移走。可看到冰川一点一点融化,杨欣却无计可施。杨欣探险考察时曾拍过一处冰川,几年后重返故地时冰川几乎全部消失。最大的一个冰川叫岗加曲巴冰川,它在近四十年间退缩了4000米。看着千年亘古不变的冰川一米一米地退缩,杨欣的心一次一次被撕扯。冰川退缩是全球问题,需要全世界共同努力。

为了引起大家对冰川的更多关注,杨欣和志愿者想了很多办法。他把192张婴儿床搬到长江源头姜古迪如冰川前,床上覆盖联合国193个成员国的国旗。借此寓意:在气候变暖、冰川消融的大背景下,每个国家,每个人都有责任和义务为减缓气候变暖做出努力,为孩子们留下一个有希望的未来。媒体这样写道:“冰川永在,江河万古。我们一直是这样相信的。如果没有杨欣和绿色江河组织的大声疾呼,恐怕很少有人意识到,这些看上去永恒的事物,有一天可能无影无踪。”

江水有终点,而环保之路没有终点。唯有交给青少年,才能与长江一起永续奔腾。目前,杨欣正在筹备建立第三个自然保护站,欲打造成为中国第一个青少年的绿色黄埔军校,用来开展青少年生态培训,提高青少年的环保意识。

杨欣,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的努力,被许多人认可并追随。至今已有1200多名志愿者加入其中,包括胡歌、汪峰、谭维维等明星。

捧着长江无畏前行

江河梦想奔向大海,才不愿停留。杨欣选择融入长江,才不肯停歇。江水即便奔腾,也有终点。而杨欣的环保之路,却无归期,“一件事做完又有另一件事要做,这些事让我的生命有了奔腾的意义。”

23岁首漂长江时,作为摄影爱好者的杨欣,还有点小私心,希望能捧回摄影大奖。那张在通天河巴雾滩抢拍的照片,帮他实现了获奖梦想。33岁时他回到长江投身保护事业以来,国内外的生态大奖几乎拿遍了。无论站在多高的领奖台,他都没有当初兴奋。无关奖品多寡,而是再多的奖品,也修复不了恶化的生态环境,换不回曾经的碧水青山。

杨欣每年有一半时间在高原花钱,剩下半年则下山筹钱。他的这种生活方式,像一个延续近三十年的钟摆,摆动的是长江奔腾的频率。筹钱演讲时,总有人问他为何能够在如此艰难的环境里支撑下去,杨欣总是淡淡地说:“我是长江漂流的幸存者,命是从长江里捡回来的。长江漂流牺牲了10个热血青年,在可可西里又牺牲了3个。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向这13个人鞠躬。”尽管他回答过很多遍,但每次回答时,都会想起长江奔腾岁月和这13个热血兄弟。只要他活着,热血就不冷,奔腾如长江。对于这个从那场严酷竞争中幸存下来的男人来说,回馈长江,保护长江,将自己从此融入长江,几乎是从三十年前就已注定的命运。

图片由本文作者提供 编辑 钟健 12497681@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