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旦赖光++苏菲

泽田夫妇设计建造的5层公寓楼,现在已经有100多位居民了。尽管公寓楼建造时,并未得到政府的书面批准,但现在所有住户都在这里安居乐业。这座楼位于高知县。公寓楼4层是池塘,楼顶是蔬菜种植园,整座楼有70多间房屋。人们把这座楼与香港的“九龙城寨”相提并论,并给它起名为“泽田楼”。

泽田加农的乌托邦

泽田楼占地面积约为867平方米——但是没人知道它准确的面积和高度。因为没有建筑蓝图可循。这并不是因为设计图纸丢失,而是因为它一开始就不存在。

供房客居住的房屋总数介于65到67之间。“房屋数量总在变化,所以没人知道到底有多少间屋子。”泽田弘惠笑着说。泽田楼现有住户100多人,其中有独居的人,也有7口之家。泽田楼一套房屋的平均月租为2万日元(约170美元)至5.5万日元(约424美元),比房屋租赁市场的平均价格低20%到30%。

泽田楼的设计者是泽田弘惠的丈夫泽田加农。他生于1927年,小学毕业后开始学做木工,继承祖父的手艺。他还在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看到杂志里的公寓建筑照片,被深深吸引,立志长大也要建造这样一座公寓。1971年,他40多岁时,开始建造自己梦想中的公寓楼——一项可能耗时10年之久的工程。

一般情况下,建造楼房都应该预先设计图纸。但是泽田却打破常规,完全凭借灵感建楼。泽田所建的楼房没有获得建筑许可,被视作违法建筑。

“图纸就在我爱人的脑海里。”弘惠说,她的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容。虽然做木工的经历没有让加农成为这方面的专家,但是却给了他建筑上的灵感,教会他怎样充分利用木材。弘惠说,她的父亲也是木工,加农还曾向她父亲拜师学艺。弘惠也是家里家外的一把好手,哪里需要她,她就出现在哪里,缝纫、挖井、劈柴、种植,甚至亲自操控挖掘机——而且还要操持家务,抚养3个女儿。

泽田楼一层有一间名为“38号画廊”的展览厅,供人们免费参观。因为展览厅原来的房间号就是38号,所以泽田夫妇就用房间号来命名展览厅了。展览厅中展出各种绘画作品、玻璃制品和摄影作品,其中大部分都是泽田楼住户创作的。

泽田楼的两大标志是白色的电梯和楼前的大斜坡。楼后有很多小楼梯,但是到1-3层的住户大多数情况还是会选择走斜坡。

无论你何时来到泽田楼,都能看到大片的绿植和盛放的鲜花。种植园里桃李芬芳,沉甸甸的李子压弯了果树的枝头,树丛中点缀着红艳艳的覆盆子。我想用镜头描绘出所有亲眼所见的植物,最后,我拍下了20张照片。

4层是水泥建筑的池塘,池中鱼儿自由嬉戏。弘惠说,池塘大概有30到33平方米。一只棕色条纹的猫趴在池塘岸边,看见我过来,慢悠悠地走来,蹭了蹭我的脚。

木工房和缝纫间占据了5层1/3的面积,其余地方是弘惠一家的住所。

他们家还有两只鸡、两只兔子。我靠近笼子瞧了瞧,小动物们好奇地围过来。鸡下的蛋有点小,但是味道不错,泽田的家人说。

攀上狭窄的白色楼梯,我到了楼顶,楼顶上是一片浸润在阳光雨露下的蔬菜种植园,几根5米的纯白色柱子规则地排成一行。仓库储藏着足够所有住户吃上3天的食物。15米的吊车超过了楼顶,成了泽田楼特殊的一景。

我问,这幺大的吊车,是怎幺运来的?加农的女儿和子说,吊车不是他们买的。“是我父亲亲手制作的,”和子说,“看,就是这样,把这些桶里灌满水泥。”吊车大部分是铁打的,弘惠切割角铁,加农把角铁焊接成型。“我们几乎是边制作边构思设计的,所以花了1个月的时间做这架吊车。”和子说。

东京的“绿色建筑”越来越多,大厦楼宇全都种上了绿植。但泽田楼的绿化却独树一帜,那些披着人工草皮的建筑是根本无法与泽田楼的种植园相比的。我不得不停下来问自己,我现在所处的地方真的是一座公寓楼吗?

镇静自若的泽田人

“人们可以做他们想做的事情,如果他们想要隐居,也没有人去打搅,这里俨然成了一片自由安逸的村落。”冈元米塞说,他在这里住了10多年。

花园中的20种花卉

泽田人讲求和谐相处,所有活动都不强制住户参与。比如每年春季的大扫除,如果有人不能参加,只要交500日元给参加大扫除的人买盒饭就可以了。“有人确实工作忙,我们就不给他们增加压力了。”冈元说。

泽田楼从建造之日起到现在,一共发生过8起火灾。在东京已建成的居民区中,火灾逃生最好的情况就是短时间内居民全部撤退,没有造成严重损失。糟糕的情况则是人员伤亡,财产损失严重。弘惠面对火灾时镇定自若,告诉住户疏散到哪里。

几年前,冈元楼上的邻居家着了火。尽管他努力扑救,但财产最终还是所剩无几。多年以后,他依然记得他的邻居,一个穷苦的老妇人把自己的床垫送给了他——直到今天,冈元还用着这张床垫。泽田楼里的住户见面打招呼,邻里之间互相帮助。

搬进泽田楼以后,冈元的生活发生了改变。泽田楼是他开始摄影的地方。他在自己亲手制作的无透镜针孔照相机上安装了轮子,带着它走街串巷,用它拍摄照片。照相机的外壳是用硬纸板制作的,乍一看,这台照相机倒像个简易拖车。但不要被简陋的外表蒙蔽了双眼,冈元可是用这台照相机拍摄出了拿到纽约布展的作品呢。

“我当时觉得,所有照相机都不能满足我的摄影需求,所以最后我干脆自己制作了一架,”冈元解释道,“面对问题的时候,不要去抱怨——不如去改变自己。这是泽田夫人教给我的道理。”

2009年开张的38号画廊,在改建前是冈元的房间。大多数展览厅都有作品规模和展示方式的限制——但是在38号画廊,艺术家们可以完全自由地利用空间。38号画廊唯一的规矩就是用完房间后恢复原样。38号房间被用作展览厅以来,接到过很多不同寻常的装饰布置请求,例如“在房间里注入2000升水”或是“在天花板上悬挂50片彩色玻璃”。

举办双周展览的租金是4.2万日元(约356美元),现在预定的场次已经要安排到一年后了。38号画廊一年收入的租金约为100万日元(约为8475美元)。一半的收入被用作场地使用费,另一半收入当作画廊运营费,例如出版画册、宣传册,以及宣传费用。

入住公寓

泽田楼还有日租金为3500日元(约30美元)的客房。我抓住机会,在这里居住了两晚。

和子给了我房间钥匙,然后带我到了2层的5号房间。打开木门后,我看到了一间带有8个榻榻米床垫的房间,房间里有浴室、卫生间和小厨房。和子负责大部分的装修工作,让每一个细枝末节都彰显出独特的现代感。60多间房屋布局各异。

我的房间里有洗发水、毛巾和一次性牙刷等必需的日用品。房门旁边甚至还有雨伞,以备不时之需。房间里有炉灶、热水壶、冰箱、微波炉以及各种厨房用品,供客人使用。客人还可以使用2层的投币洗衣机。房间虽称不上奢华,但是种种为客人着想的细节都给客人带来了舒适的体验。

这是一座与众不同的公寓楼——但是它也有瑕疵。

两年前搬进泽田楼的房客和田良太,时不时就会听见房间里窸窸窣窣虫子爬动的声音——他已经不是一两次被虫子吓到了。

“有的蜈蚣有20厘米长。我住一层的时候,一个夏天发现了10条蜈蚣!”和田回忆说。

“有了孩子以后,我搬到了2层,蜈蚣也不见了,估计其他地方的蜈蚣都跑到泽田楼了吧。”他带着戏谑又无奈的语气说。

泽田夫妇

我不止一次地听到过这样的抱怨。有一次,房顶漏水导致全楼停电。“我出差回来以后,”一位房客告诉我,“打开门,看到绿色的霉菌占领了房屋。如果是个有洁癖的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抓狂。”

日本地震频发。泽田楼是自建楼,当初建设的时候,就没有进行抗震检测,自然也无从得知它是否符合国家抗震标准。

然而,居民们却从未因地震紧张过。“泽田楼几乎没有震感。”他们表示。2014年3月14日,当地发生6.1级地震,每个人的手机上都收到了紧急抗震提醒,“尽管如此,泽田楼依然安然无恙。”和田说。

为防拆迁,吸引粉丝

泽田楼在Facebook上有自己的主页,居民们免费带领来访者参观泽田楼,这个主页也因此吸引了不少“粉丝”。“泽田楼”主页现在有4000多个赞。居民们会轮流带领来访者参观建筑,有时一天就能接待50拨游客。

随着泽田楼的名气日渐增加,没素质的游客也层出不穷。他们不停地乘坐电梯,导致电梯损坏,却一声不响地溜走。他们不经房客的允许就给他们拍照。一家杂志甚至把泽田楼放在“废弃的建筑”专栏中介绍,且并没有经过泽田家人的许可。不过,房客们努力让泽田楼变成一个“粉丝”聚集的地方,并非单纯地为了让这里火起来。

泽田楼是违法建筑,是众所周知的事情。高知县政府有权拆除这座公寓楼,但是却没付诸行动。县政府工作人员北冈村井曾说:“泽田楼已经有40年历史了。政府发了数不清的矫正令,也曾亲自到场劝说。尽管政府没有权利强制房客搬出公寓楼,但是万一发生地震,楼里的居民就要遭殃了。”

当年,政府的行动是被理解的。几十年前,人们经常可以看见公寓楼前竖起的“强制拆迁”标牌。

曾有人设法让泽田楼火起来,创建主页,吸引电视台来报导。提出这个想法的是一个神秘人物,当时他刚30岁出头,人们叫他“27”。

冈元说,27希望吸引粉丝,如此一来,政府再想拆楼,就会有更多人站出来反对了。

老年人的宜居之所

泽田楼古怪的一面总是能轻易引起别人的注意,但是古怪并非它的属性。弘惠不知道房客们具体的年龄,但是她知道80%的房客都是老年人。一些人没有可以说上话的亲人,还有一些人依靠福利补贴过活。

“泽田楼是他们的希望和梦想。”弘惠甚至还接纳了那些可能无力承担房租的房客。

一位居民称,她曾听说福利办的工作人员推荐无力负担房租的人搬进泽田楼。

很多人把泽田楼当作他们人生中最后的家。有一位七八十岁的老年人,房客们都亲切地叫他“爷爷”,他在泽田楼住了很久。他患了老年痴呆,人们建议他搬到疗养院居住,他却顽固地拒绝了,他说:“这里才是最好的。”弘惠经常去看望爷爷,还给他做便当吃。在爷爷生命最后的时光里,泽田楼里的居民轮流去照顾他。终于有一天,轮班照顾他的邻居,发现他已经在家中去世,他的样子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加农的设计

蓝图

弘惠边在楼顶花园里除草,边讲述着往事。

那天天气晴朗,夕阳笼罩着花园,我们坐着聊天,棕色条纹的猫在我们的脚下踱来踱去,时不时地抬起头看看弘惠,发出懒散的咕噜声。“它叫酷若。”弘惠说。

初建公寓楼的时候,楼周围一片荒凉,放眼望去只有庄稼地,从房顶上就能眺望到船来往于码头。时光匆匆,现在林立的楼宇遮挡了视线,人们已经无法从这里看到码头。星巴克、超市、回转寿司餐厅、便利店:也许你会说,居民们的生活方便多了。

弘惠忆起了加农。

“他是个有胆魄的人,现在的年轻人恐怕不会理解,”她说,“那时,他承担了不少压力,政府工作人员找上门来,他必须想办法面对。”

弘惠生于1946年,比加农小19岁。弘惠13岁就与加农结为夫妻。婚前,弘惠与父母住在加农盖在泽田楼前方的一座房屋中。后来,弘惠的父亲生病,家庭经济每况愈下,弘惠的母亲离开了他们,回了娘家。婚姻生活让弘惠重新鼓起了生活的勇气,但据她说,他们之间的财产划分明确。

无论作为妻子,还是作为加农事业上的助手,弘惠都非常努力,有时,她甚至亲自做建筑工人。“青年时期,我无法选择自己的人生,只好顺从命运的安排。我从没觉得建楼是个苦差事,反而非常享受这项工作。”

泽田楼至今仍未完工。多年来,泽田楼历经无数次大修小补,1985年时,成就了如今的规模。泽田夫妇原本的目标是修建出10层高,包含100间房屋的楼房。

泽田楼盖到5层后,泽田夫妇才开始按照建筑的实际情况绘制蓝图,以取得政府的批准。建楼申请以弘惠的名义提交给了县政府。1996年7月3日,泽田楼获得了建筑许可。但是,他们后来所绘的蓝图,并不完全契合泽田楼的实际情况。可以说,获得政府批准的楼并不是现存的泽田楼。加农生病前,就一直希望这座楼可以获得批准,成为合法建筑。直到去世前,他依然在修建楼顶的柱子。现在楼顶的5根柱子本是为了再往上盖楼用的。

“加农走后,县政府只来访了一次,”弘惠说,“他们是来查看建筑图的。”

“但真正的蓝图只存在于加农的脑海中,只有天堂中的爱人知道。”

[译自美国《赫芬顿邮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