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米尔莫、克莱亚·斯科佩利蒂 乔纳森·弗里德兰

仅仅不到五个月,弗朗西丝·豪根就从心灰意冷的脸书前雇员,摇身成为当下的女英雄。去年5月,37岁的豪根从脸书离职,还带走了上万份文件。同年10月,她前往国会山公开作证,当场被誉为“21世纪的美国英雄”。《华尔街日报》根据豪根的文件首次曝光了一系列令人震惊的真相。文件显示,脸书明知其产品会损害未成年女性的心理健康,却依然拒绝减少平台上存在误导性的内容。此外,关于平台被用来煽动埃塞俄比亚种族暴力的事实,脸书也是心知肚明。

豪根向参议院商务委员会的一名成员表示:“今天我来到这里,是因为我非常清楚,脸书旗下产品正在伤害儿童的心理健康,煽动国家分裂,破坏我们的民主。公司高层明知如何加强脸书及Instagram的安全性,却依然无动于衷,因为他们把巨额利润看得比人命重要。国会有必要采取行动,没有你们从旁施压,他们不会着手解决问题。”

在大约四小时的证词陈述中,豪根多次提到,脸书和Instagram的算法会向用户推荐有害的个性化内容。她告诉参议员,Instagram会引导用户浏览厌食的相关信息,“算法能在很短的时间里将青少年从健康食谱这类正常话题,一路引向宣传厌食的内容中去。”

参议员埃德·马基称赞豪根是“21世纪的美国英雄”。事实上,她并不是第一个向大众揭发这一社交巨头的“吹哨人”。2018年,加拿大数据分析师克里斯托弗·怀利透露,他的前任雇主剑桥分析公司曾经收集到数百万美国选民的脸书资料。次年,脸书因大规模泄露用户隐私被美国联邦贸易委员会处以50亿美元的罚款。怀利曝光此事时,脸书表现出悔意,并在英美两国的报纸上刊登了整版的致歉广告。得知豪根的事情后,怀利十分沮丧,因为情况根本没有变化。他说:“我觉得有些不甘心,因为我们谈的还是问题现状,而不是解决它的办法。”马基在听证会上表示:“脸书试图用有毒的东西来吸引青少年受众,这种做法跟那些烟草公司没什幺两样。”

和烟草业一样,脸书明知产品有害,却什幺也没做

《社交变暖》的作者查尔斯·亚瑟在书中探讨了社交媒体的危害,主张将所有社交网络拆分成独立的地理实体。他认为,以国家为单位来限制规模是最容易实施和立法的解决方案。他说:“如果网络规模成倍扩大,那幺问题就会呈几何级数增长。假设平台上有100名用户,他们会产生一定的互动量,我们姑且还能应付。但是,如果是200名用户,那幺互动量就会变成之前的4倍,这就有可能出问题。如果是400人,那就是16倍。网络规模迅速扩大,但相应的审核量却没有跟上。”对此,脸书辩称,只有像它这样资源丰富的大公司,才有能力处理内容庞大的审核。

23岁的英国学生奥利弗·科格伦表示,从三年前开始,他就很少使用脸书了。他正在考虑删除这款应用程序,“我暂时还没删,不过应该快了,我真心不喜欢这家公司的垄断行为。”他解释称,脸书曾试图影响2016年脱欧公投和2020年美国大选的投票结果,随即引起了网民的愤怒,从那时起,他就确信,应该少花点时间在脸书上。

和科格伦持相同看法的人不在少数。根据被曝光的内部文件,脸书正在想方设法吸引并留住年轻受众。在豪根的律师向美国金融监管机构提交的一份申诉书中,有一部分提到“发达国家和地区”的年轻用户很少使用脸书。它引用了一份内部文件,称脸书的年轻日活跃用户(18至24岁)数量“在2012年至2013年间一直在下降”。

另外,研究显示,在大部分西方国家和少数非西方国家,青少年的参与度正在下降。豪根指出,参与度是脸书的一项关键指标,因为用户花在平台上的时间越多,就越容易吸引广告商的目光。在脸书860亿美元的年收入中,广告收入占了840亿美元。豪根补充说,Instagram已经成为吸引年轻用户的关键,如果公司重新启动前不久暂停的Instagram Kids计划(针对10至12岁用户开发的儿童版应用),她“不会感到惊讶”。

美国金融公司韦德布什证券的伊加勒·阿鲁尼安表示,社交媒体公司十分看重类似受众群体,因为他们希望能为平台培养忠实用户。如此看来,用Messenger Kids(适合6至12岁的儿童)、Instagram(适合13岁及以上)或者Instagram Kids(如果它能开发上线的话)来吸引低龄用户是极具商业价值的,因为时间长了,这些年轻人很可能受到脸书及其19亿日活跃用户的吸引,进而加入其中。阿鲁尼安说:“不仅仅是脸书,大多数平台都非常重视年轻群体。Instagram开发儿童版应用引起了人们的不安,虽然这些13岁以下的用户未必会成为核心受众,但平台仍然想要吸引年轻人,将他们慢慢培养成自己的忠实用户。”

脸书在一篇博文中坦承,竞争性领域的企业确实喜欢年轻受众。他们说:“各大公司都在尽一切努力吸引年轻人,我们的竞争对手也是如此。如果脸书不这幺做,那才值得你们报道。”

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像如今看待烟草公司那样看待脸书。这幺说看似有些夸张,但考虑到脸书造成的致命危害,这样的类比也不无道理。

不过,这种说法可能忽略了脸书巨大的规模和权力,低估了问题的严重性。去年,脸书出现故障,造成长达六小时的服务中断,这从侧面反映出全球30亿用户对脸书及其旗下社交平台的依赖程度。它们不仅是人们了解世界的窗口,也是开拓业务的渠道。脸书自称是“连接”朋友和家人的平台,但实际上,它涉及的范围更广,也更危险。

脸书污染了信息源,它就应该付出代价。

脸书确实与烟草公司存在相似之处。上世纪60年代初,烟草企业雷诺兹的科研人员断定吸烟导致癌症,并且手握确凿证据。与此同时,竞争对手菲利普·莫里斯公司也在起草一份清单,列出了香烟烟雾所含的几十种致癌物。但是结果如何呢?这些信息都没有被公之于众。之后的30年里,烟草业拒绝承认任何证明香烟有害健康的证据。

我们再来看看豪根的证词。2019年的一份内部文件表明,脸书通过研究早已知道Instagram上无处不在的瘦身健美图片对年轻女性的心理造成了伤害。文件显示,“我们让1/3的年轻女性产生了外貌焦虑”,青少年也将“焦虑和抑郁的高发归咎于Instagram”。那幺,马克·扎克伯格去年3月来国会时承认这些事实了吗?没有。相反,他说:“我们研究发现,使用社交平台与他人联系能产生积极的心理作用。”换句话说,吸烟有益健康。

最关键的是,一旦涉及到生命安全,脸书造成的影响比单纯的心理伤害更加直接。脸书在埃塞俄比亚煽动种族暴力,但这并不是它第一次被用来传播仇恨和制造伤害。对此,脸书采取了放任姑息的态度。虽然它不断向大众承诺会“吸取教训、争取改进”,但鲜有具体行动。豪根指出,脸书为处理虚假信息而花费的资金中,有87%都是针对英语内容。这不难理解,毕竟2016年美国大选期间,脸书曾因传播假消息而遭到媒体和政府的打压。然而,只有9%的脸书用户使用英文,其他人大多生活在非洲或者东南亚,虚假消息正在当地的脸书平台上肆虐传播。

脸书就像一个高大威猛的巨人,根本无法制服。人们在面对它时往往会选择听天由命。呼吁大家共同抵制是无济于事的,因为用户们觉得它方便实用,广告商认为它有利可图。不过,面对巨人,我们也并非无能为力。

豪根的“吹哨”行为引起了另一个关键群体的共鸣,他们是担心孩子安全的家长。专家预测,今后很可能会出现类似“反醉驾母亲协会”的机构。这个协会曾成功地让政府修改法案,使得酒后驾驶的鉴定标准更为严格,尽管这遭到了酒类行业的强烈反对。

如果政府决心采取行动,那幺能做的事情非常多。头一件就是查看脸书的算法,这样就可以查到该公司明知故犯的证据。它追求更高的用户“参与度”和更大的规模,这表示它在依靠网民的愤怒获利。被曝光的文件显示,脸书高管明明掌握着可以缓解网民愤怒情绪的方案,却拒绝采用。

此外,美国国会有必要修订赋予社交媒体企业豁免权的《通信规范法》第230条。如果报纸因诽谤而被定罪,制造商因问题产品而被告上法庭,那幺脸书也应该因其造成的伤害而被起诉。正如一位活动人士所言,要想达到威慑的效果,就必须让它面临“天价”罚款。这就是“污染者付费”原则,脸书污染了信息源,它就应该付出代价。

面对法律,烟草企业最终也不得不低头。然而,他们隐瞒事实真相,为了利润不惜践踏人们的生命安全,这使得一切保护措施来得太晚,数百万人因此失去了生命。这一次,我们真的不能再等了。

[编译自英国《卫报周刊》]

编辑:要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