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婉如

2018年12月底,我和其他科研人员从智利坐上去往南极的科考船,在海上航行了四五天。

航行途中经过了德雷克海峡,它是全世界最危险的航道之一,处在着名的西风带。西风猛烈地吹,船不停地摇晃。海况比较差时,会涌起七八米高的巨浪,船身的晃动也更剧烈了。

吃饭的时候,碗会在桌子上来回跑,如果坐在椅子上,有些椅子没有固定,人就跟着椅子从这边墙一直滑到对面的墙。洗澡难度更大,淋浴的水来回甩动,要跟着它移动,有点练杂技的感觉。

抵达科考站的前一天,船路过第一个南极的岛,旁边有一块冰川,我跑到甲板上看冰川。眼前的整个世界都是白色的,远处的鸟在高耸的冰川旁飞着,很震撼。

到达科考站那天天气不错,天空是透亮的蓝色。科考站紧挨着海边,我上岸后,一扭头旁边就是冰川,还有很多企鹅在我身边走来走去……

帕尔默站的主要建筑是两座楼,包括实验室、办公区域、餐厅和宿舍,还有仓库、车库等。站里满员的时候大概有40多人,一半是科考人员,另外一半是负责维持正常运转的工作人员。

我的宿舍在三楼,躺在床上透过窗户就能看到冰川。站里的娱乐设施挺多,有健身房、自助酒吧,还有台球桌和看电影的地方。

南极半岛的夏天没有大家想象中那幺冷,月平均气温在零度左右,短时间待在室外穿毛衣和一件厚外套就够了。夏天紫外线强烈,实验室门口的走廊上,还会摆放防晒的装备和暖宝宝。

刚来站里时,我隐约听到打雷的声音,后来发现是冰川上的冰块掉入海里的声音。在这里,能明显感受到随着全球变暖,冰川一直在消退。帕尔默站在1968年选址时为了获取淡水建在了冰川旁边,但现在科考站位置没变,冰川却已经退到很远了。

我主要在南极检测海水是否存在固氮。有一次,一些研究鲸鱼的人兴奋地拿着一袋红色的东西回来,那是他们第一次采到鲸鱼的排泄物。然后站里开始全站广播,告诉大家可以来闻一下。为了晾干排泄物做实验,他们将它摊在实验室后就走了,室内弥漫着一股熏人的味道。那天我留下来通宵做实验,崩溃了一个晚上。

每周我有两天需要出海采集海水样本。出海采样的小船颠簸得很厉害,到采样站点时已经将早饭“贡献”给了企鹅。有一天,我常去采水的地方被一只海豹占据了,我只好换一个地方采水。

除了做研究,每位科考队员还需要负责科考站的日常运转,每周我们都会通过抓阄进行大扫除。在这里,连擦桌子都很有讲究,接触食物的桌子和不接触食物的桌子得使用不同的消毒剂和清洁方法。

科考站对环境的保护很严格,站里还有专门负责垃圾处理的工作人员,将实验和生活垃圾打包收起来,全部运回智利一起处理。所有意外丢到外面的东西也要严格登记,比如,有人在码头边吃饭时掉了一个勺子到水里,要进行登记上报。有一次我采样时滑倒了,掉了一个塑料采样瓶到水里,那时已经是下班时间,站里的同事还是马上开小船帮我把漂走的瓶子捡了回来。

南极的伙食比我预期的还好,厨师会换着花样给大家做饭,大多数食物靠定期往返智利和南极间的船带来,也有旅游的游轮会带些新鲜的食材。

下班后,我偶尔会跟同事出站去徒步。科考站后面就有一片可以徒步的冰川,要先爬过一段碎石路,才能到冰川脚下。冰川上用旗子划出了一条T字形的区域,冰川边缘有裂缝,很危险,所有人只能在两排旗子中间徒步。到最高点之后,可以俯瞰科考站、大海和冰川。

我们还会坐着小船到旁边的岛上去徒步。每个岛上聚集的动物都不一样,有些岛上是企鹅,有些是海豹、鸟。有次快到回程集合的时间,我着急赶时间,翻过一个石头,没注意,旁边刚好有一只海豹,我吓了它一跳,它对我一通吼,我赶紧跑掉了。

大年三十那天,我通宵实验当“守岁”,吃了一顿泡面寻找中国味道,还用红色的纸写了个“福”字贴在实验室。作为当时站内唯一的中国人,我选了一个空闲的日子,带着美国同事一起包饺子吃。

帕尔默站的大部分工作人员只会在南极工作夏秋两季共半年,一些工作人员分享了他们在南极之外的半年生活。一位将近80岁的医生老爷爷,会乘坐传统仿古帆船四处旅行。还有一位管运货物的女生,回美国的半年当消防员,坐直升机扑灭山林火灾。

我们的科考站与英国科考站距离相对比较近,每年我们的科考船都会造访英国科考站,还会和那里的科研人员进行足球友谊赛。英国科考站没有足球场,大家就在站里飞机降落的跑道上踢球。

每次有科研人员要坐船离开时,站里的人就会用跳水的方式来告别,这是一个延续多年的传统。科考船渐渐开起来,船上的人站在甲板上挥手,科考站里的人也站在码头上挥手,等船离开码头,伴随着尖叫声,站里的“勇士”跃入水中。

我在南极跳了三次水,跳之前穿着短裤在室外很冷,但最冷的还是下水的时候,一头扎下去,整个人都被浸在水中,从来没体验过这幺强的求生欲。不过只要出水回到岸上,就一点都不冷了。

不久之后,我也离开了南极,走的那天,许多同事在码头上向我挥手。我凝视着白茫茫的世界,来时那种不真实的感觉又变得真切。92个日夜过得飞快,但这里已经成为我记忆中浓墨重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