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钱:

你好吗?你在哪里啊?

我2020年7月开始滞留伦敦。本来以为最多待一个月就回北京,内裤只带了3条,因为疫情肆虐,一待就待了小两年。

需要经常线下面对面的工作没了,相关的收入也没了,于是,我的焦虑症犯了。以后,在漫长的岁月里,酒钱从哪里来啊?我立刻想到,过去20年,我业余写作,但是我写得不业余,在全职工作之余,出版了20本书,这些书都还活在市场上。只要书每月都在卖,我每月就都有版税,我完全可以把伦敦当成我的元宇宙宅基地,大门不出,大街不逛,“闲坐小窗读周易,不知春去几多时”。我的焦虑症好了。

2月底,大规模热战又在地球上重现,我的焦虑症又犯了:子弹不长眼,无常是常,现金流断,信息流断,如果我的版税在伦敦用不了了,我录的网课无法上传国内,航班不开,我又走不了,我年过半百了,卖身也没人要了,五音依旧缺三,卖唱也会被人哄走,在漫长的岁月里,在伦敦,肉身还在,酒瘾还在,酒钱何处有啊?我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我学过8年医,做过10多年医疗管理。我在伦敦没行医执照,眼也花了,也25年没做临床了,我就不考行医执照了。但是,我可以做医生助理、护士助理,打打下手,偶尔对于他们的诊疗意见和操作手法提出一些合理化建议。如果医院管理层持续露怯,我也许还会给他们写封电子邮件,讲讲精益管理的可能。

我做过10年战略管理咨询。我英文听说读写能力还在,商业智慧比做管理咨询顾问的时候还高了一个量级,早起晚睡的熬夜能力还在,我还可以重回管理咨询公司。即使没有领导岗位可做,我还可以做视觉助理,一边帮项目小组做PPT,一边批评项目小组:“故事线不够清晰,结构化不好,金字塔原则执行得一般,最后的结论也没真知灼见。当然,用图表说话也做得不好,纵轴和横轴表述含糊。”

我念过多年《易经》。我知道,管理是一生的日常,成事是一生的修行,很多人用不起麦肯锡,很多问题麦肯锡也解决不了。人类进化到人类之后,从来没有完美解决方案,但是任何瞬间都一定有一个最优答案。道家五术:山,医,命,相,卜。我买件长袍子,我留个长头发,找个路边,不用烧龟甲和兽骨,我还能用智能手机帮路人甲或路人乙卜一卦。

另外,孤峰顶上,再无上升之路。谁说世界一定要不停增长?人类个体也一样。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谁说一定要有新的收入源?谁说不能吃老本?世道轮回,共度时艰,花点积蓄,卖点资产,也算自然。

另外,衣、食、住、行,生活的花销也有很大弹性,也可以削减很多。衣服:一辈子不买,也够穿了吧?饮食:多数地球人有规律地进食三餐是近两百年的事情,幕天席地,风餐露宿,每周轻断食,回归上古传统。住房:一个人平均一张床、10平米,够了。出行:“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元宇宙了,宅在家里不出去的世界更大,即使出去,脚力和公共交通所不及之处,可以算了。

另外,爱酒之外,也有一些花钱更少的替代。比如,看书。办个免费的公共图书馆读书卡,往天昏地暗去读,很快也是一辈子。比如,跑步。人体是个神奇的机器,跑起来,人体会产生很多激素,会让人体会到很多酒色之外的快活。

最后,即使忍不住喝酒,也有些技术手段可以少花酒钱。比如,喝得慢点,微醺后就回去睡觉。比如,戒酒3天之后再喝,再便宜的酒或许都觉得好喝。

如果说,酒债寻常行处有,那幺,酒钱也是寻常行处有。

余不一一。

冯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