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石男

鲁嬢嬢是朋友家的保姆,54岁,面容端正,说话细声细气,像读了些书的人,不过她是文盲,数字、文字都不认识。有时需要计时,比如两小时之后需要做某些护理,她每过一会儿就看钟,掐着指头算,却老算不清,朋友只好定时提醒她。

今年1月13日早晨,她接了个电话,突然告诉朋友,要提前回家,说是80多岁的老母亲病重,要赶回去照顾,过完大年之后才回来。我有些奇怪,问朋友,你怎幺能同意她回去耍那幺久呢?朋友叹了口气,说你不晓得,鲁嬢嬢的命太苦,要在家多呆几天就随她吧,而且她回家根本耍不成。朋友讲述了鲁嬢嬢和她一家人的故事。

20多年前,鲁嬢嬢的丈夫就双眼失明了,当时她正怀着三个月的身孕,肚里是小儿子,老三。那是1987年的初春,丈夫因田地纠纷和他堂弟打了起来。堂弟身强力壮,把他这个哥哥打伤。住院花了100多元的医疗费,对当时的农家是不小的数目。村委会调节之下,医药费由堂弟全出,此外他还要出人工,去医院护理伤者。堂弟想不通,在一个深夜试图杀死伤者,先用手掐脖子,伤者大叫救命,堂弟心慌,用手抠出伤者的两只眼睛,看他血流满面,气息微弱,以为死定,就逃回家,割腕自杀。第二天早晨,鲁嬢嬢去医院送饭,才看见在血泊中休克的丈夫。可人的生命力有时真比植物、动物更顽强,丈夫没死,但双眼从此瞎掉。村委会调解说,你们瞎了一双眼睛,人家也赔了一条命,这事就算结束了,医药费你们全部自理。

怀孕的鲁嬢嬢,要照顾瞎眼的丈夫,还有十多岁的大女儿和几岁的二女儿,给丈夫治病又欠下可以压垮房子的债,真是苦不堪言。她回忆说,当时每天早上起来就开始做事,深夜都不得睡。从此她没了时间概念,计算年月只会让人更辛苦。

十几年过去,大女儿嫁了个司机,在家带孩子;二女儿外出打工,与一个邛崃出来的打工仔结婚,对方没有生育能力,二女儿想抱养个孩子,丈夫不同意,她就跟一个打工认识的男人好上。新交的这个男人年纪比她大得多,离异,有小孩,经济困难,家里惟一值钱的东西就是债务。

小儿子,老三,叫谢科,鲁嬢嬢最爱他,说他从小就乖,几岁就帮忙打猪草,上学之后很努力,16岁初中毕业,去亚西厂读技校,18岁到成都打工。走前他跟鲁嬢嬢说,要好好工作,回来给家里买大电视。他瞎眼的父亲喜欢看电视,实际上是听电视。

老三在成都打工,没多久就出事了,给家里打电话,说把厂里一个贵重的机器零件搞坏了,吓得跑路。先在一个饭馆端盘子,干了大概一周,又走了。走前给大姐打电话,说要离开成都。那次通话是在2005年11月,老三从此没有任何消息。

鲁嬢嬢找不到儿子,迷上了找人算命。前年有个中学的校长懂易经,给她算出来儿子在做传销;去年这校长又说她儿子没做传销了,在一个北方或南方的大城市流浪。老三就像被命运的狂风连根拔起的蓬草,不知何处飘零,甚至性命都无定数。

今年是老三失踪第七年,若还在人世,要满25岁了。鲁嬢嬢已经不像早几年那样,一说起眼泪就泉水似的停不住。她仍然常给人讲老三的事,但不等别人安慰,就自己抢着说:“我们也不抱啥子希望咯,但还是盼能不能有奇迹。”她说后山有家人的儿子,80年代出去打工,失踪了20年,前两年突然回来。她希望老三也能奇迹般地回来,而且不需要20年。(谢科的户籍在四川省乐山市金粟镇金江村二组,有知情者请与作者联系:ssnly100@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