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潇潇

主持人戴军现在很喜欢去泰国度假,43岁的他感觉泰国人的幸福和满足感是当下国人所欠缺的。“虽然他们生活很简单,但贫富悬殊很小,大家心平气和靠着自己的劳动赚钱。我们小时候就是这样的环境,大家都没钱,但都很快乐。”

想到这些,戴军就会想起自己的父亲,在那个贫穷年代,父亲没钱买礼物,常常会自己动手,“冬天下雪时会带我去截一段树根回来,把树根埋在花盆里,再把家里点剩下的蜡烛融成一小盆,这幺一倾斜泼下来就是一朵小花瓣,最后就是一棵漂亮的梅花树。他也不知道怎幺跟我互动和表达感情,就这幺带着我玩。”

只是,在戴军的记忆里,这样的甜蜜时光并没有多少。

资本家小姐和炼钢工人

戴军16岁时,他的父亲就因病去世了。

当时戴军已进入社会,在一个文工团演出。他和父亲的最后相见,就是随团演出前的离别。那是1986年,他要跟团到一个煤矿。父亲骑自行车送他去长途站,半路忽然爆胎了,他下车往前跑,父亲就在后面推着车追。正好一辆长途车过来,戴军跳上车,门关上的瞬间,他扭头看到父亲隔着玻璃跟他说话,但什幺也没听见。

在那个信息和交通都不发达的年代,当戴军接到父亲脑溢血住院的通知,立刻赶回家里时,却只看到了父亲的追悼会。他一滴眼泪都没流,看着亲友们在那里重述父亲的一生。

父亲的身体并不好,戴军记得,从自己出生起父亲就一直生病。父亲童年也不好,6岁时,母亲去世,11岁时父亲离开,两年后,父亲一个人流浪到上海,进工厂做了一名炼钢工人,再之后,入赘到妻子家里做了上门女婿。

戴军父母结婚的目的是为了改良母亲家的政治血统——资本家大小姐和贫苦的炼钢工人。戴军的外婆是旧上海的资本家,住在上海赫赫有名的石库门多伦路,那是着名的文化一条街,茅盾、郭沫若、叶圣陶等都在那儿住过,左邻右舍挂的牌子上写的全是名人故居。但在那个特殊的时代,这些都是无产阶级的对立面,是资产阶级腐朽、堕落的东西,是被革命被批判的对象。

对年幼无知的孩子,这些政治风波实在难以理解。他只记得那条路上“走几步路都是旧书店,里面的小人书都是特旧的,一两分钱一本,我就在那儿淘”。他还记得文革抄家时,他那性格倔强的母亲,手持两把菜刀站在楼梯口“谁上来就剁谁”,勇敢地保住了家产。

但那房子终究太显眼了,他们最终搬到了闵行区,三代人挤在30平米的一室一厅里,他和哥哥躺地上,太婆(外婆的妈妈)睡沙发,爸爸妈妈睡床。

大人们在动荡的年代隐忍求生,戴军的幸福童年却从此开始了。

父亲的私房钱

小戴军时代的闵行区,还属于乡下的范畴。他像是井底之蛙被放归了田园。“突然视野就被打开了,学校那幺大面积,周围全是农田,没有高楼和汽车,一到夏天我们就撒欢拼命在农田里跑,到处都生机勃勃,充满生命力。”

戴军记得,父亲常带自己去野外挑马兰头之类的野菜,也会在家里教自己种些花花草草。那时上海人家没人买葱姜蒜,都是自个儿从农田里挖出来种到家里痰盂脸盆里,要吃就现拔。闵行区也没有煤气,烧的还是自制蜂窝煤,他跟着父亲去煤厂里拉煤,俩人回家拿水和,再塞进那种特制的炉子里敲,出来的就是一块块完整的蜂窝煤,晒干就可以烧了。

“没有钱的时候大家都是这幺过来的,”“忆苦”的戴军仍然带着他特有的乐观腔调,“我爸又是一线工人,经常会拿回手套之类纺织用品,我俩在家就挑出一个线头来拆,绕成一团,我妈就用这些给我打线衣、线裤。”戴军的妈妈就像陪伴张学良软禁的赵四小姐一样,从一个资本家大小姐被逼成了粗活细活样样精通的农妇,自己和水泥、打水泥板做灶台,钉起木板来做沙发,还能装弹簧、塞海绵,再缝上沙发套,像模像样打造了一个简朴的小家。

戴军的妈妈只读完高中,她把一腔理想寄托在儿子身上。小时候的戴军也不负众望,次次都是年级第一——因为考到第二名都会被打。“妈妈当时特别厉害,暴脾气,常常是一个耳光就扇过来了。”很多年前母子俩追忆往事,妈妈问戴军,你恨过我吗?戴军不假思索地回答:恨极了,小时候就想离家出走。

父亲却对他充满包容。戴军从小爱看轮船,每次从闵行回市里他都吵着要去外滩,父亲总会答应。但他既恐高又恐水,一走到远远隔着码头的路口,他就害怕地大喊,“可以了!”“你倒是靠近点看啊,不要老站在马路对面”,说着戴父就想抱他过去。戴军一看要抱就更害怕了,闹着说,听到轮船声音就很满足 了。

戴军的父亲虽然无奈,却也没有再逼迫他。正如他没有逼迫已经长大的儿子去选择自己不喜欢的生活。他从不干涉戴军的自由,戴军说,母亲常因为觉得父亲不管自己的教育而大发雷霆。

当代阮玲玉

1980年代,曾有“十里洋场”之称的上海,又开始回复往日的时髦风尚,跳舞、烫头、流行歌曲……一件件重新回到普通市民的弄堂小楼。

从小喜欢唱歌跳舞的戴军,也随着这个国家一起,走到了命运的岔路口。他决定弃学从艺。一次回家,他说自己反正不愿上课,想跟着一个歌舞团出去走穴。父亲大手一挥,去吧。母亲当然极力劝阻。于是免不了一次激烈的争吵。

现在,戴军很少跟母亲说这些,偶尔聊到,母亲就一句话,“老戴是个好人,你能有今天都是你爸在天之灵保佑的。”戴军哭笑不得:“我靠的是自己努力,少来这套!”

父亲去世后,戴军离开上海去了深圳,从最开始在一家夜总会唱歌,开始了自己演艺事业。那年他17岁了,从法律上讲还未成年,但已经接过担子,赚钱养家。

他也支持母亲过更好的生活,甚至劝她再婚。再婚时给她置办了房子、家具、电器,还请一大家子人出去旅游。继父也带来两个儿子,大儿子跟他长得很像,以致第一次相见时,母亲还以为是戴军回家了。十年后母亲离婚,他也大方地把房子送给了继父。

不用再操劳生活的母亲,逐渐回归了当年上海滩大小姐的腔调。戴军有次在书里描述一堆朋友跟她见面的情形:“她穿着一件改良的黑色旗袍,领子以下是黑色的镂空纱,大波浪的头发掩映着化了一点淡妆的脸,架了一副大墨镜,挎着一个小包,手上还持着一柄小折扇,轻轻摆动着。活脱脱就是一个阮玲玉站在那里。”

只要有儿子的节目,戴妈妈必定守在电视机前,拿小本认真记下,为此她总抱怨戴军,能不能少上几档节目,否则周末都没法出去玩。戴军在上海签售,她就站在旁边,签一本发一张面膜。她还像戴军小时候一样热衷打毛衣围巾,不光打给自己和儿子,还打给儿子的朋友。

她学跳舞、跟朋友出门旅游,常常玩高兴了一关手机连戴军都找不到她。她还经常去看戴军录节目,有次选秀节目录象,戴军让她和嘉宾坐在一起,结果当一号选手唱到一半时,嘉宾前面的灯突然亮了,这意味着淘汰。戴军很奇怪,因为选手唱得还不错,就问原因,结果嘉宾很委屈:那灯是你妈摁亮的。

摄影棚里的灯光下,“上海腔调”的戴妈妈一本正经地说:“我觉得她长得太可爱了,所以就给她亮灯了,亮灯不是过关吗?”

儿子眼中的母亲

她穿着一件改良的黑色旗袍,领子以下是黑色的镂空纱,大波浪的头发掩映着化了一点淡妆的脸,架了一副大墨镜,挎着一个小包,手上还持着一柄小折扇,轻轻摆动着。

活脱脱就是一个阮玲玉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