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笑笑几乎嫁到伊拉克去。那天说起自己的故事,她像一瓶摩洛哥梅克尼斯产的红酒,果酸味很浓,连着惆怅一点一点渗出来。一个伊拉克的小伙子,学建筑的,因为参加短期阿拉伯青年交流计划到了摩洛哥,他们相遇了,她爱上了他,他据说也爱她,计划结束,他要回伊拉克,问她要不要跟她一起去,她想了又想,拒绝了。我问她为什幺,是不是因为伊拉克太不安全,她说倒不是,现在的伊拉克百废待兴,正好是干事儿的时候……洁白的Hijab头巾包裹下的面庞,落寞极了,至于为什幺最终没去,她惜字如金,不肯再说。

笑笑本名叫伊布提桑,在阿拉伯语中是微笑的意思,我用中文叫她笑笑。苗条的笑笑也的确爱笑,作为虔诚的穆斯林,她总是戴着头巾,从来没有穿过紧身的裙子或牛仔裤,但经常变换的头巾色彩以及宽松衣服看似不经意的装饰,显示她也爱美,只是从不夸张。我本以为她是办公室里最不易沟通的一位,但长时间试探交流后,我发现头巾于她并非牢笼,她就像我所熟悉的广州姑娘。

那天只有我们两人出差,酒店旁边几步就是大西洋。刚刚下过雨,沙滩上远远一对情侣以泰坦尼克的姿势拥立着。我举起相机,笑笑说,哦,你要举报他们幺?我知道她在开玩笑,那时摩洛哥最轰动的新闻是,两位十五六岁的中学生情侣在沙滩上拥吻照片传到Facebook上之后被警察抓捕并可能被判刑。摩洛哥一向以开放的伊斯兰社会自傲,这一桩据说有伤风化的抓捕案十足是丑闻,我们来回讨论过多次,我说警察来了,我们俩也会被抓吧,孤男寡女在大西洋沙滩上罗曼蒂克地散步,我又是个奇怪的中国人。她一笑,拍拍背包,说,我可带着我们俩的“Mission”呢。我不知道Mission是什幺东西,为什幺每次出差,都要老板签字盖章揣张纸,而那纸从来又都没有派上过用场。

伊拉克前男友的故事,令我们都沉默着。雨后的海是一片死灰。海边的餐厅播着音乐,是北非着名柏柏尔音乐家Rouicha最有名的歌,“告诉他,告诉他,我还能为生活做点什幺呢?告诉他,告诉他,我还能给我的爱人点什幺呢?生活已经抛弃了我,生活已经抛弃了我……”节奏强劲有力,不像爱的控诉,倒像男人的炫耀。

笑笑突然接到一通电话,她看了看,挂了。马上又响了,又挂了。我问她是不是现在的男朋友,她说是啊。那为什幺不接呢?她说不喜欢他只有闲得没事儿干的时候才会想起自己。我问她他们多久见一次面,她说一周一次吧,看那犹豫的口气其实一周一次也不能保证。我说你确定你们这是在谈恋爱,他是你的男朋友幺?!她说是啊,我们每天都通电话,都Skype……讲到最后,她说,“我没有机会找到更好的男孩子。”我才感觉到,她对现在这个男朋友其实是不满意的。

我其实知道,像笑笑这样的姑娘在摩洛哥这个看似开放的伊斯兰社会寻找爱情乃至最终谈婚论嫁并不容易。她既不是传统而保守可以为了家庭全然放弃职业的女性,也并非完全接受西方世俗化生活的摩登姑娘,虔诚的伊斯兰主义者看不上她,她也看不上那些喝酒寻欢没有信仰的男人,她们根本没有太多时间和机会认识“更好的男孩子”,身处于一个意识形态分裂的社会,中间派的她们最是尴尬。

那时我的电话也响了,是我女友,我告诉她我跟笑笑在一起,笑笑听到了,大惊,说如果让我男朋友知道我在跟另外的男生散步,那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