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许

无论在什幺时代,写信可以变成一件稀缺的事,但它永远都不能是一件不再重要的事

1970年,在科波拉执导《教父》之前,小说《教父》的作者马里奥·普佐写了一封信给马龙·白兰度,邀请他饰演维托·柯里昂一角——

尊敬的白兰度先生:

我写了本名叫“教父”的书,取得了一些成绩。我认为您是唯一适合演“教父”角色的人,您拥有这个角色所需的沉默的力量和讽刺感。我希望您读一下这本书,读完后能喜爱它并愿意动用一切力量出演这一角色。

我给派拉蒙电影公司也写了大意相同的信,希望多少能起到些作用。

我知道给您写信有些冒昧,但我能为这本书做的也只有试试看了。我由衷认为,您会让这个角色大放异彩,更不用说我一直都很仰慕您的演技。

马里奥·普佐

纽约州11706 马诺路866号

1月23日

我们共同的朋友杰夫·布朗给了我您的地址。

之后发生的事,全世界的都知道。《教父》上映后获奖无数,马龙·白兰度对维托·柯里昂的诠释成了电影史上的经典,他也因此赢得了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奖,只是他拒绝了领奖。

你很难想象如果马里奥·普佐给难搞的马龙·白兰度发去的是一则短信或微信,事情的结果会是怎样。那是一个即时通讯并不发达的时代——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借口,毕竟还有电话可以供马里奥·普佐使用,但他还是选择用写信的仪式表达了自己的诚恳,并为这份“冒昧”留足了分寸与空间。

这封信被收录在英国人肖恩·亚瑟编撰的书信集《见信如晤》中,与其他被收集其中的123封信一起,展示着写信这件事到底有多重要,无论在过去,还是现在。

历史的细节

为了重温“有温度的交流”这件事,英国人肖恩·亚瑟在2009年建立了一个名为“见信如晤”(Letter of Note)的网站,他把信件整理成电子版贴上网,吸引了每月150万次点击。“建立这家网站的初衷就是,把值得更多人读到的信展示出来——这些五花八门的信件让我再怎幺表达自己的欣喜之情都不为过,你们也很快会爱上这些信的。”

四年后,英国坎农格特出版社(Canongate Books)社长杰米·宾发现了这个网站,并提议将这些信件集结成书,书名亦为《见信如晤》(Letter of Note),并很快发起了同名线下活动“letters live”,邀请包括卷福、抖森等在内的知名人士当众朗读信件。

2016年3月,《见信如晤》由湖南美术出版社引进、正式在中国出版。中国读者因此读到了这124封珍贵的书信,并从中窥探到了不同却真实的生活、人性,以及历史。

“通过在往昔生活的人所写的这些真实信件来了解往昔,我想不出比这更好的途径了。”肖恩·亚瑟说。

帕特里克·希特勒是希特勒的侄子,也是他唯一的后代。这位年轻人或许更喜欢别人叫他帕特里克,因为他写信给美国总统罗斯福申请参军,希望为送希特勒下地狱的斗争献上自己的绵薄之力。

“如果你想要用铁来造船,我会告诉你全国最大的铁矿在哪里。它们在古巴奥连特省马亚里。”

1940年11月,14岁的菲德尔·卡斯特罗给时任美国总统富兰克林·德·罗斯福写了封信,向对方请求一笔钱——一张十元面额的绿色美钞。在这封信的最后,他提出了这个建议。据悉,卡斯特罗收到了一封官方标准回信,信中没有他期待的十元绿色美钞,他也没有机会告诉对方古巴最大铁矿的位置。十三年后,卡斯特罗领导的革命最终使他推翻了独裁者富尔亨西奥·巴蒂斯塔,成为古巴的领 袖。

代表个人的书信是点对点的信息交流,但在大的历史面前,这些“点”无疑提供了微小却生动的图景,如果不是这些信件,我们很难想象自己会错过多少历史的细节。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别担心大众的观点

别担心玩偶

别担心过去

别担心未来

别担心长大

别担心别人超过你

别担心胜利

别担心失败,除非是由你自身错误造成的

别担心蚊子

别担心苍蝇

别担心所有昆虫

别担心父母

别担心男孩子

别担心失望

别担心欢愉

别担心满足”

——这是弗·斯科特·菲茨杰拉德写给女儿斯科蒂的信。在《见信如晤》中,他不仅是写信的人,也是收信的人。他收到的是来自作家朋友海明威的信。

“有时你的写作可称绝妙,没有任何人,我们的同伴中也没有一个人能写得有你一半好,但在这本书里你没有写出来,你写了太多虚假的事。你根本不必这幺做。”海明威非常直接地表达了自己对于菲茨杰拉德创作的观点,“天啊,斯科特,你要写,要写得真实,不管这会伤害到谁、损害到什幺事,不要做这些愚蠢的妥协。”

至于为什幺会写信,海明威也在信中做了解读:“我想见你,在你清醒时和你当面讨论。你在纽约喝了个烂醉,我们都没谈出个所以然来。”

回到本文标题提出的问题:“为什幺写信是一件重要的事?”《见信如晤》中的124封信,几乎每一封都可以来回答这个问题。除了书信所展现出的大历史中动人的小情境,书信这种极具仪式感的表达方式也使其所表达的个人情感饱满而珍贵。

即便抛开《见信如晤》书中的展现,中国历史上也有诸多事例可以回答这个事关“重要”的问题。

吴越王钱镠的原配夫人戴氏王妃,是横溪郎碧村的一个农家姑娘。戴氏是乡里出了名的贤淑之女,嫁给钱镠之后,跟随钱镠南征北战,担惊受怕了半辈子,后来成了一国之母。虽是年纪轻轻就离乡背井,却还是解不开乡土情结,年年春天都要回娘家住上一段时间,看望并侍奉双亲。

钱镠也是一个性情中人,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宠妻狂魔”。过去临安(今杭州)到郎碧要翻一座岭,一边是陡峭的山峰,一边是湍急的苕溪溪流。钱镠怕戴氏夫人轿舆不安全,行走也不方便,就专门拨出银子,派人前去铺石修路,路旁边还加设栏杆。后来这座山岭就改名为“栏杆岭”了。戴氏回家住得久了,钱镠便要带信给她:或是思念、或是问候,其中也有催促之意。

某年,戴妃又回了郎碧娘家。钱镠在临安料理政事,一日走出宫门,却见凤凰山脚,西湖堤岸已是桃红柳绿,万紫千红,想到与戴氏夫人已是多日不见,不免又生出几分思念。回到宫中,便提笔写上一封书信,其中有这幺一句:“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嗯,各种道理已无须多讲,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达·芬奇的技艺

——列奥纳多·达·芬奇写给卢多维科·斯福尔扎

十五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即在意大利博学家列奥纳多·达·芬奇画出举世闻名画作的多年前,他曾在米兰的统治者卢多维科·斯福尔扎的宫廷谋职。达·芬奇很清楚斯福尔扎寻找的是军事工程师,便起草了一封求职信,开篇先亮出了他看似无尽的工程才华,中间列出了他的十项技能。有趣的是,他只在临近信末处稍稍提及了自己的艺术天赋。据信,此处所见的原信终稿并非出自达·芬奇亲笔,而是由一名职业作家代笔的。这份努力得到了回报,他最终被宫廷雇用。十年后,正是斯福尔扎委任达·芬奇绘制了《最后的晚餐》。

尊贵的大公阁下:

对于那些自诩为制造兵器的能工巧匠之人,我充分观察并思考了他们的成就,发现上述兵器的发明及性能与平常使用的并无二致。我对他人不抱任何成见,只是想斗胆求见阁下,允许我将自己的洞见悉数奉上,听凭您处置,并于适宜的时机,将毕生所学付诸实践,其中部分如下所列:

1.我规划建造的桥梁轻巧、牢固、搬运便利,可用来追赶或驱逐敌军;同时它也坚不可摧,可以抵御大火和进攻。这种桥梁可轻易装卸。我也有良计能焚毁、破坏敌军的桥梁。

2.在围城之际,我知道如何从城壕中切断水源,也知道如何制造无数桥梁、掩体、云梯和其他工具攻城。

3.围城战时,如因据点地势过高,或因其地形和位置过于坚固,而无法用炮火轰击,只要它的地基不是岩石等石材,我便有方法摧毁每一个碉堡或其他障碍。

4.我还能制造既轻巧又易于搬运的大炮,可用来投掷小石块,犹似下冰雹一般;其中喷出的烟雾能使敌军遭受混乱与重大损失,从而震慑敌军。

5.我也有办法挖掘通往指定地点的坑道和蜿蜒的秘密地道,不出半点声响,必要时可在城壕与任何河流之下挖掘。

6.另外,我能制造带掩体的车辆,坚不可摧,可攻破敌军及其火炮,再坚固的武装也无法抵御。步兵可跟随这些车辆的掩护前行,将毫发无损,畅通无阻。

7.如有必要,我能建造美观而实用的、不同于通常使用的加农炮、臼炮和其他轻型军械。

8.无法使用大炮时,我能代之以弹弓、射石机、抛石机和其他战力显着、不同寻常的器械。总之,视环境不同,我能提供不胜枚举的攻守武器。

9.倘若发生海战,我能建造多种攻守皆宜的器械,也能制造可抵御最重型大炮炮火、火药和烟雾的兵船。

10.在和平年代,我的建筑才华也不亚于任何人,能令阁下称心如意。我能建造公共建筑和民用房屋,还能引水疏流。我还善用大理石、青铜或陶土雕塑。至于绘画才能,我也绝不逊色于当今任何一位画家。

此外,我自荐承担雕塑青铜马之职,此一雕像将为已故令尊和声名显赫的斯福尔扎家族增添不朽的光彩和永恒的荣耀。如上述之事有人以为不可能或不可行,我愿随时前往阁下庄园或其他任何地点一一展示。谨此以无限谦恭之忱,向阁下问安。

那些新近出版的书信集

《海德格尔与

布洛赫曼通信集》

[德]约阿希姆·W.斯托克/编

李乾坤、李逸超/译

南京大学出版社

2017年1月

本书搜集了德国哲学家马丁·海德格尔与教育学家伊丽莎白·布洛赫曼自1918年至1969年间的107封书信。海德格尔同布洛赫曼之间的通信,是目前为止这位哲学家的遗着中被发表的范围最广泛的通信往来。从第一封信直到最后一封信,跨越了半个世纪,两人的个人命运以及半个世纪的历史变幻都在这些信件中得到了反映。

《弗洛伊德家书》

[德]米夏埃尔·施罗特/主编

刘颖、傅琪/译

黑龙江教育出版社

2017年1月

这本书信集最大的意义在于展现了弗洛伊德作为父亲的不为人知的一面。德国研究弗洛伊德的着名学者夏埃尔·施罗特,首次将弗洛伊德给子女和孙儿们的500多封书信结集出版,从中我们可以看到,他在生活的方方面面都给予了子女们许多宝贵的建议。

《朋友之间》

[美]汉娜·阿伦特、

玛丽·麦卡锡/着

[美]卡罗尔·布莱曼/编

章艳/译

中信出版集团

2016年11月

1944年的纽约,哲学家汉娜·阿伦特刚刚逃离纳粹德国,才华横溢的作家玛丽·麦卡锡则在美国文坛初露锋芒。二人相遇并很快成为朋友,随即开始了长达25年的鱼雁往返。在信中,她们辩谈时事,也探讨文学、倾诉情感、闲聊八卦。本书收录了阿伦特和麦卡锡之间的所有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