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溪

2013年5月3日,越南胡志明市,路边的黄包车夫与女高中生(IC图)

落叶覆盖的地面上,有一个几十公分宽的小洞,黑黢黢地冲向天空。那些肥胖的人想证明自己身材不错,非要往里面钻,结果,洞口死死把他的屁股卡住。有幸运的,钻了进去,也只能站在洞口,双手笔直竖起、伸直抬高,缩小肩膀宽度,才能让身子蹲下去。

多年以来,来自世界各地的游人乐此不疲地跟这些洞口较劲。他们也知道,位于越南胡志明市西北方40公里的古芝隧道,原本就不是为现代变得越来越胖的人们准备的。

1960年代越战时期,这里还叫西贡,北越军人挖了很多地下通道,类似中国抗日战争时期的地道战,供身材矮小的越南士兵进出,神出鬼没地伏击美军士兵。隧道纵横交错,出入口很多,那个小洞,就是其中一个出口。

现在,这些隧道被越南人开发为旅游景点。而西贡,也早已经改名为胡志明市。在国际上,这里是越南最知名的城市,不亚于越南首都河内。它甚至成为欧美人对东方想象的一个绝佳样本。

胡志明市:曾为西贡名

很多去过胡志明市的人,包里都背着一本法国作家杜拉斯的《情人》。她在这本带有自传体色彩的小说中,如此描述当时的西贡市:

城里的喧闹声很重,记得那就像一部电影音响放得过大,震耳欲聋。我清楚地记得,房间里光线很暗,我们都没有说话,房间四周被城市那种持续不断的噪声包围着,城市如同一列火车,这个房间就像是在火车上。窗上都没有嵌玻璃,只有窗帘和百叶窗。在窗帘上可以看到外面太阳下人行道上走过的错综人影。过往行人熙熙攘攘。人影规则地被百叶窗横条木划成一条条的。

外面,白日已尽。从外面的种种声响,行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杂沓,可以听得出来。这是一个寻欢作乐的城市,入夜以后,更要趋向高潮。现在,夕阳西下,黑夜已经开始了。

“在殖民时期,这种书写经常会出现在他们的文学作品中。”正在伦敦政治经济学院修读东南亚人类学相关课程的李幸告诉本刊记者,也是从这些作品中,包括之后的影视作品中,没到过东方的欧美人产生了对越南、对西贡的最初想象。

在1989年首演的音乐剧《西贡小姐》中,曾有这样一段情节:越战期间,美国大兵Chris在西贡遇见了17岁少女Kim。Kim睡在凌乱的床上,昏黄的灯光笼罩着她,Chris凝视着女孩说,“西贡在晚上都不睡觉,为什幺这些女孩有着桔子树的味道?”

美国不是第一个抵达这里的西方外来者。1859年,法国入侵越南,占领了这座城市,并赋予它“西贡”的名字。此后九十多年,这里都由法国统治,很多法国人移居此地,法国文化深刻影响和塑造了城市面貌,这座城市也因此有了“东方小巴黎”的称号。

如同杜拉斯所描写的,西贡,是一座充满声音的城市,嘈杂、热闹。即便换了名字,依然如此。现在西方人带着想象的图景来到胡志明市,最先被震惊的通常是川流不息的摩托车。越南人喜欢骑摩托车,有时候,一家人都挤在一辆车上。由于摩托车太多,且很多人并不遵守交通规则,西贡很多酒店不得不提醒游客注意交通安全。

2018年,超过700万外国人抵达胡志明市,见识了热闹城市里的法国风情,这创造了一个新的记录。

虽然越南在1960年代就成立了旅游局,想要发展旅游业,但当时内战仍未结束。直到1976年统一后,才开始有西方游客访问越南。也是从那一年开始,西贡正式被更名为胡志明市,以纪念越南民主共和国的开国领袖胡志明。

随后,越南改革开放,旅游业成为支柱产业之一,西方游客再次成为主流。他们最喜欢去的地方之一,仍然是胡志明市。

虽然被越共治理了几十年,但胡志明市里的法国氛围仍然存在。西贡河一带保留了很多法国殖民地时期的建筑。在李幸看来,这也和旅游有关,“东南亚整体会有这样的感觉,一方面他们自己要发展,要寻求自己的认同,另外一方面又处在国际社会,在西方的关注下,那些眼神会塑造他们自己的行为和认同。他们会考虑到西方的审美。”

《西贡小姐》首演同年,改编自杜拉斯原着的同名电影《情人》,在越南南部和胡志明市开机。这是西方自1975年以来,第一部在越南实景拍摄的西方电影。影片中,片片浮萍飘荡在浑浊的湄公河上,天色灰蒙蒙的,渡船和工厂上方缭绕着黑烟。与街市一墙之隔的房间里,梁家辉饰演的男主人公与15岁的法国少女正在幽会,嘈杂声听得真切,天光透过百叶窗,丝丝密密地漏进来。

这像是对越南的某种隐喻,来自中国的男主角和来自西方的女主角的故事,在越南的城市里上演。

芽庄:中国人越来越多

“越南其实并不小,”穷游锦囊作者孙澍接受本刊采访时介绍称,越南国土形似狭长的S形,“从北到南有北京到广州那幺远,形成了河内、岘港、芽庄、胡志明市四个旅游中心城市,分别覆盖周边的知名山海景观。”

芽庄位于越南中东部,是庆和省的省会。虽然这里一直以来也是越南的重要旅游城市,但此前一直不温不火,直到2015年左右,才出现大幅度增长。

“之前多年,越南旅游在中国都是不温不火。”孙澍告诉本刊,直到2015-2016年间,芽庄突然走红中国网络,被旅行社强推为东南亚游的重要线路,甚至还包装成夸张的“越南马尔代夫”,“这最终也带动了越南游的火爆”。

在所有外国游客中,来自中国的人数最多。以2017年的数据统计,到芽庄旅游的中国游客接近125万人次,排名第一,与排在后面的俄罗斯、韩国、澳大利亚、美国的游客总人次相当。而曾经殖民过越南的法国游客人次,只占中国游客的十分之一左右。

“出境游的中国人越来越多,在选择目的地时,价格因素愈发重要。”孙澍分析,出境越南游的中国游客,主要以首次出国、追寻性价比者为主;或是在泰国、印尼等地玩过,感觉还不错,因此来探索越南这又一个东南亚国度。

不止芽庄,中国游客对越南整体的兴趣也在上升。越南国家旅游总局的数据显示,2018年越南接待国际游客量达1550万人次,同比增长19.9%。其中,赴越南旅游的亚洲游客最多,达1207万多人次,占越南国际游客接待量的77.9%。值得一提的是,赴越旅游的中国内地及香港、台湾地区游客总量超过570万人次,占越南国际游客接待量的三分之一。

不过,在孙澍的印象里,中国游客到越南旅游,与西方游客有着明显的兴趣差异。“中国旅行者兴趣多在芽庄、岘港这样的海滨”,孙澍说,而河内、胡志明市这样的政治文化中心,“仍然有成群结队的欧美旅行者,他们来看看曾经的敌人怎样从自己的角度解释过去那些事情。”

河内:夹在东西方之间

虽然是越南的首都,但对去过那里的李薇来说,河内“破破烂烂的”。

2014年5月,李薇和几个大学同学正在筹备一场“既便宜又好玩”的毕业旅行。

越南第一次进入了她们的视野。“那时候越南还不是特别火,感觉是还挺小清新的,有东南亚风格,而且不像泰国那幺乱,又听说很便宜,可以一次全玩过来,就去了。”那时候流行“穷游”,李薇在网上经常看到诸如“2000块教你在越南疯玩一个月”的帖子,帖子里还给出了一条从北到南游越南的路线,几个姑娘决定效仿,“结果我去了7天花了7000”。

“河内全城都是小摩托,全是污染,当地人就在街边吃饭,所谓大排档,用咱们这大排档的塑料凳子当桌子,坐在小板凳上吃。道边也特窄,觉得脏乎乎的,大家就着尾气在吃饭,吃得还很高兴。”李薇向本刊回忆道,而河内着名的景点“还剑湖”,被李薇形容为“还没有我们家门口公园的湖大”。

虽然在越南战争中付出了惨烈的代价,但很多美国人仍然喜欢到社会主义越南的首都河内旅游。美国的Mark Rapoport和他太太曾经在河内居住了9年,之后他为美国读者写了一本《美国人爱上河内的101个理由》,其中包括河内的饮食、老街文化等。

也有很多美国人觉得,来这里能亲身体会到越战的历史情境。“美国人到越南,会有旅游项目,让美国人扮演成越南士兵,去感受历史。”李幸说。

瑞典斯德哥尔摩大学的学者Victor Alneng曾在一篇文章中写道:“西方背包客在越南战争的幻想刺激下前往越南旅行。”孙澍也曾在河内的军事历史博物馆、关押美军战俘的“河内希尔顿”发现,“看得津津有味的都是欧美人”。

虽然曾坚定地对抗资本主义国家,现在的越南却更希望吸引西方的游客。越南领事馆公布的政策显示,自2018年7月1日起,英国、法国、德国、意大利及西班牙等5个国家的公民前往越南时,可享受三年免签政策待遇。而在2017年,越南也为来自东盟九国和澳大利亚、新西兰、加拿大、印度、奥地利、荷兰和比利时等国家的游客开放了免签政策。

“越南对西方旅行者的签证政策放得特别开,尤其欢迎欧美人来旅行。”孙澍认为,“这也和它将自己定位于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东方与西方之间逢源获利之角色,多多少少有点关系。”(应受访者要求,李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