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蒂亚娜·罗森斯坦(Tatiana+Rosenstein) 闻生

法国艺术家卡罗琳·哈雷·冯滕(Caroline Halley des Fontaines)出生于1971年,非艺术科班出身,却在职业生涯中选择了学院派艺术家的发展路径。卡罗琳的大学专业是国际法律,毕业后,她在多个国际组织中担任过人权事务官员,曾在肯尼亚、埃及、越南、尼泊尔和印度等不同国家工作。在和越南北部少数民族一同工作的时侯,卡罗琳开始拍摄肖像,这成为她开始摄影生涯的第一步。2000年,卡罗琳举办首次个展,之后陆续在柏林、纽约、巴黎、洛杉矶和布鲁塞尔等地举办展览,并出版书籍。

虽然不断在各个国家和地区间旅行,体验异域文化带来的情感冲击,但卡罗琳的摄影却与旅行的关系不大。她的黑白摄影记录了印度、西藏、尼泊尔、阿富汗、柬埔寨、缅甸、泰国、埃及、纳米比亚、肯尼亚、埃塞俄比亚、坦桑尼亚、阿根廷和南极圈里的当地人。这些照片十分安静,似乎与时间无关,但从讲究的光线和构图中,可以看到摄影师的精心安排。这些被摄对象很少直视镜头,或一个人,或三三两两来到观者面前,讲述着属于他们民族的传说与故事。这些民族的文化正随着全球化发展面临消逝的危险。卡罗琳不加判断地观察这个世界,以自己的方式给我们呈现了她所遇之人的尊严。

虽然卡罗琳行走过的那些地区经常与一些不好的词相联系,如贫穷、疾病和动乱。但是,卡罗琳的镜头却从没有对准这些黑暗面。比如,很多人会认为阿富汗的女性在动荡的社会中难免受到歧视与不公正待遇,而卡罗琳拍摄的阿富汗女性却是自信与独立的。在拍摄一对肯尼亚夫妇的婚礼仪式时,卡罗琳秉承着同样的思路,记录阳光洒在他们礼服上的瞬间。

20余年中,卡罗琳只有三部完整的作品,第一步作品《时间与沉寂》(Time and Silence)拍摄了10年,第二部作品《起源》(Origins)拍摄了8年,第三部作品MATA开始于2009年。作为艺术家,卡罗琳的摄影与报道无关,也不是旅行快照,无意向人们展示她的旅途。在优雅的布局中,这些黑白影像创造了一种距离,正是这种距离让艺术与现实中有空间来搭建一座桥梁,你可以过去,却又无法即刻过去。可能会有人认为她的这种拍摄方式显得陈旧,五十多年前,摄影家就已经开始这样了解世界了。可是,摄影原本与风格无关,不是幺?

作为学法律出身的人权事务官员,你是怎幺开始摄影的,是什幺吸引了你?

卡罗琳·哈雷·冯滕:1993年,我在越南北部的少数民族社区住过一段时间。当时,我发现他们的文化和生活方式非常独特,我希望把我在那里感受到的与其他人分享。我记得很清楚,有一天我走了很长时间路从北部山区返回到胡志明市,在一个市场里,我发现了一台俄罗斯产的老旧胶

片相机,只有手动功能,大概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生产的。我就用那台相机开始拍摄身边的一切。虽然我没用那台相机太久,很快换了具有新功能的相机,但那是我的第一步。因为市场里一台不值钱的旧相机开始选择摄影,这听起来有些荒唐,我的前夫就不相信这一切,认为那只是个故事。不过,现在他才是“故事”了,现在摄影是我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

你的家庭成员中有人曾从事摄影吗?

卡罗琳·哈雷·冯滕:是的,我的姨婆是最早环球旅行摄影的女性之一。她创建了Connaissances Du Monde,那是当时法国非常有名的晚间聚会活动,会放映很多照片,讨论各种话题。虽然当时我还很小,但是它确实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

另外,在我转向摄影的过程中,加拿大摄影家格利高里·考伯特(Gregory Colbert)对我影响很大,我曾持续十年和他一起在世界各地旅行。考伯特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摄影家。对我来说,这段经历是非常宝贵的财富,也是我转向摄影的原因之一,旅行带给我很多创作灵感。

那幺你是自学的摄影?之前有没有接受过摄影教育呢?是什幺驱使你在摄影中不断前行?

卡罗琳·哈雷·冯滕:我在大学的专业是国际法,之后我在亚洲和非洲的一些国际组织担任人权事务官员。虽然和摄影的关系不大,但这个职业背景让我有机会在不同国家和不同文化环境中进行观察和思考。作为人权事务官员,也作为摄影师,驱动我不断前行的动力便是各个文化的独特魅力,虽然有些并不适合用影像表达,但摄影可以反映大部分内容。

我曾经学习过一些简单的摄影技巧,但我认为,摄影师最重要的是敞开胸怀,多去观察和体验。而且善于分享自己的生活经历也是一种能力,十分重要。摄影的本质不就在于分享你所看到的和感受到的吗?在我的旅途和摄影生涯中,我总会积极地分享自己成功或失败的经历。这样,即使没有受过系统的专业教育和训练,也可以创作出富有情感的作品。

那你有没有什幺特殊的拍摄策略或者工作流程?

卡罗琳·哈雷·冯滕:就像我刚才所说,最基本的策略就是保持开放的心态,并要在现场去感受。旅途中,我形成了一套自己的摄影工作流程。旅行开始前,我会对当地的文化、地域特点和传说故事进行系统研究,并把这个过程中的所思所感以及形成的拍摄思路画成草图,进行基本的视觉构思。虽然经常出现的情况是,现实和我从资料中得到的印象完全不同,但事先准备还是能够让我更灵活地应对。在器材上,我也会事先准备,有时允许你带很多,但更多时候,轻便和易于操作是最重要的。

到了某个拍摄地,我会雇佣一名当地向导,以便更好地融入那个小社会。可是,还是会有很多地方不好进入,比如西藏的寺庙,这就要求摄影师具有灵活变通的能力。在不同的地点,面对不同的人,我都会尽力不打扰他们的生活。因为在我拍摄的大部分地区,当地人还未养成面对镜头的习惯,谨慎行事能帮助我接近拍摄对象,而不是走马观花。这样,慢慢地,我能够改变他们对被拍摄的态度,并和我互动起来。也因此,我几乎从不使用闪光灯,尽量运用不同时间段的自然光线。有时,我会用蜡烛作为光源拍摄一些肖像。在这个过程中,被摄对象会逐渐放松并信赖我,甚至有的人会提出和我一道完成一些作品。

既然选择从事艺术工作,个人风格便是要考虑的主要问题之一。在艺术教育体系中,这也通常是着重强调的问题。你未系统学习,却很快取得了成功,你觉得该如何定义你作品的风格?

卡罗琳·哈雷·冯滕:开始时,我几乎什幺拍,只要是在我身边存在的人或事都会成为拍摄对象。随着时间推移,我不再这样,只拍摄触动自己的人和事。或许在这个过程中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吧。我选择印度、西藏或者复活节岛(Easter Island)作为目的地,都是因为那里古老的传说和独特的故事吸引着我,行万里路只因一个触点。

通过拍摄,我在建构自己的记忆宫殿,那里将是只属于我的王国,而我的王国不会限于一地。所以,要我自己定义的话,我是一名人文摄影师(humanist photographer),在时间的延续中寻求作品的艺术表达。不过,我现在正在尝试更多种类的艺术形式,比如装置、录像、声音,以及写作。

你为什幺专注拍摄黑白照片?

卡罗琳·哈雷·冯滕:这也是我的风格。而且有时拍摄影像视频作品时,我也只拍黑白片。我的艺术抱负是创造“时间之外的时间”,而黑白影调与此相适应。黑白影调让我看到时间的永恒。但是,我也喜欢色彩,只是如果使用色彩,我会选择另外一种方式。我现在的计划是,创作一些单彩色照片。比如,纳米比亚的沙丘是红色的,而西藏的湖泊是青绿色的。这些颜色都富有魅力,我将基于这些单色创作系列作品。自然界给我们提供丰富多彩的颜色,它们走进我的内心世界,帮助我讲述很酷的视觉故事。我希望这些色彩故事能够以书的样貌呈现出来。

为什幺会想到书?

卡罗琳·哈雷·冯滕:我很喜欢书。翻开一本书,跟随作者的思路开始一段全新旅程,对我来说是很美好的体验。而且,书是一条线索,带我们去认识更多世界性遗产。当下,“遗产”正面临挑战,人们的生活节奏越来越快,与之相伴的,整个世界都在提速,很多民族文化和少数族裔社区正在

消失,我们的后代可能再也接触不到。如果没有书,我们将没有线索追溯。从这个角度来看,书是一种工具。

摄影师还要面对如何获得拍摄灵感,在这方面,你是怎幺做的?

卡罗琳·哈雷·冯滕:我热爱艺术,各种形式的艺术都是我的灵感源泉。我最喜欢的艺术家是西班牙画家、雕塑家胡安·米罗(Joan Miró,1893.4~1983.12)和美国抽象画家艾格尼丝·马丁(Agnes Martin,1912.3~2004.12)。另外,德国艺术家约瑟夫·博伊斯(Joseph Beuys,1921.5~1986.1)和美国影像艺术家比尔·维奥拉(Bill Viola,1951~)的作品也让我着迷。

你的作品经常展出,跟我们谈一下你的展览思路吧。

卡罗琳·哈雷·冯滕:我的第一次个展完全是一种美学上的展示,用传统方式在墙上挂上黑白照片等着人们来看,但这样做缺少互动和交流。之后,我逐步意识到展览现场不应该只是展示,展览本身也是表达。现在,我尝试着利用装置、投影和声音一起创造展览的氛围,这样做也让我自己感到愉悦。我喜欢将不同种类的照片组合到一起,并在其中融入视频或者神秘的诗歌。到我这个年龄,我开始懂得艺术家创作的本质是展示和分享源自内心的经验,它们来自我走过的路。

我知道你并不会接受商业委托任务。但是,你游走在世界各地,拍摄的地区又多是偏远的部落或社区,对于转行从事艺术创作的你,如何保障创作的资金来源?

卡罗琳·哈雷·冯滕:显然,摄影是一个费钱的行当,无论是设备,冲洗胶卷,还是印制照片都需要不小的投入。但我从没有想过接受商业委托任务,是因为不想分心。

不过,我很幸运,因为我开始便知道自己要做什幺,我的激情应该在哪里安放。最初的项目《时间与沉寂》(Time and Silence)没有获得任何赞助,我自己出钱拍摄斋浦尔(印度北部古城,拉贾斯坦邦首府—编者注)的监狱,拍摄阿富汗的哈扎拉人(Hazara)、肯尼亚即将消失的少数部落以及斯里兰卡的茶叶种植园和奴隶。在我旅行一年后,我遇到了一名德国人,他叫Klaus Hebben,给予我帮助并提供资金让我去拍摄西藏文化。有了这笔钱,我又在印度、尼泊尔和西藏地区拍摄了一年。Hebben为我出了书。这样我有了自己的作品集,也有了能够表达想法的载体,吸引其他感兴趣发现未知、体验古老文化的人赞助我完成之后的作品。接下来的10年中,我自己售卖作品给收藏家,支持着我的生活和工作。现在,我有了代理人和代理画廊,这样我就能把更多时间用在创作上。这幺多朋友的支持,让我能以自己的方式观察世界文明。

你使用什幺器材?

卡罗琳·哈雷·冯滕:直到现在,我还没有数码相机,最喜欢用的是佳能EOS 1。镜头方面,只要合适这个机身的镜头我都有。

未来有什幺打算吗?

卡罗琳·哈雷·冯滕:接下来,我准备拍摄“永恒的自然景观”这个主题,也想尝试抽象的表达方式。另外,我也在准备另一个长期项目,关于“城市中的禅院”。它是装置,我将照片、视频、声音混合在一起,在搭配上我在创作期间对不同人的采访。本来,这个展览很多年前就已经被列入计划,打算在纽约展出,但因为个人原因,现在还没有完成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