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晓凌：拍体育，宛如拍人生

2008年8月10日，在北京科技大学体育馆举行的奥运会男子柔道66公斤级决赛中，日本选手内柴正人（白）战胜法国选手邦雅曼·达尔伯莱夺得冠军。吴晓凌摄

对于体育摄影，我仅是票友。但对于生活，我不是。每个人都不是。

从一开始我就懵懂把它当做体育摄影的捷径：拍体育，宛如拍人生。

展现力与美是体育摄影的重大任务，是最容易也是最难完成的部分。基本的力与美没有任何挑战，摄影师把自己当成大三脚架就可以，一切交给相机的高速连拍和最专业的模特—运动员。

至于高级的力与美展现，则无比考验摄影者的技艺甚至体力，能达到让人伤心欲绝的地步。毫不夸张，还记得一次在德国拍摄羽毛球公开赛，我在体育馆上下求索，穷尽角度，劳心费力追求“绝片儿”。到了决赛那天突然间就崩溃掉了，悲从中来，“臣妾做不到啊”的失败感。知道了自己几斤几两，我于是不喜欢拍摄大多数热门体育项目，比如田径、体操、跳水……名单很长。它们共同的特点：无论动作多优美，套路多华丽，都仿佛是重复上演的舞台剧，只是演员换下名字;甚至演员的名字都不重要，只是优美和华丽的注脚。

我喜欢拍足球。因为它场地广阔，演员众多，剧情绝不重复。沉闷冗长、偶尔闪光的赛况，更像极了人生。另一个同样重要的原因：我只能坐在场边一个固定的位置，不允许随便移动搞创作，便于藏拙。

2012年8月2日，俄罗斯总统普京向夺冠的俄罗斯柔道选手塔吉尔·凯布拉耶夫表示祝贺。吴晓凌摄

慢慢由感性而理性，我发现在体育摄影基本和高级的力与美之外，还有片广阔的天地，叫做爱的疆域。

艺术两大广义的主题，爱与美。美对应空间结构，爱对应时间情感。恰如珠峰两侧完全不同的路径，它们在顶峰汇合，但每个人只能选择一个出发点。更确切地说，是被选择。当选择爱，相机拍摄下的便不是此刻的物体，而是时间。体育展现的就不仅是健美的身姿，更是人性。

有人把狙击手的素质套用到摄影师身上：敏锐、精确和定力。我希望加上一条—“温情”。与狙击手不同，摄影师的“致命一击”不是为了结束，而是要给某个瞬间以生命，为了留住。我们必须先“爱”上那个瞬间。是我们的情怀，决定了我们的想法和眼光。

好的新闻摄影作品大多不是关于光影的，而是通过偶然表现出生命中特别本质的东西，进而在真切呈现的同时，能有某种精神救赎的力量，带我们再往前走一步。这一步的距离是挺好的摄影师和伟大的摄影师之间的距离。

体育摄影，作为新闻摄影的一种，本质上并不特殊。

很久不拍体育了，也不了解目前相机功能的革命性进展，只积攒下一些过时偏颇的心得：摄影不是连续的摄像，我们是有选择地按下快门，并且知道按下快门的原因。

不过分迷失在连拍里和慢门里。多观察和感受。

尊重运动员，不把他们当做创作的“猎物”。随着摄影面临诸多挑战，越来越不自信也不松弛，更看重“硬核”的影像以维持尊严，那些基本的光影“创作”逐渐失去市场。在重要的历史时刻，创作的心态是留住记忆的大敌。创作的过程也是顾此失彼的错过过程，得不偿失。比赛有暂停时间，而摄影记者没有。不要养成在现场回看、删除照片的“恶习”。非常邪门，美好而重要的瞬间时常发生在这些微小的间隙。有些我们抬头时会发现正好错过，懊悔不已。有些在低头时已经悄悄发生了，我们一无所知，不知道哪种更悲催。如果对更多的技巧不敏感，真诚是最简单有效的技巧。专注很重要。专注得感觉不到器材的存在最好，这意味着镜头成为眼睛的延伸，保证在看到了的同时就能拍到。然后还是那句话，我们想到什幺，才看到什幺。

相信自己，接受自己。开心、失望、淡定、忐忑，所有心情都是宝贵的，能给照片带来与众不同的底色。可以学习，但别去模仿拷贝他人，模仿你就输了。

除了“准备好了，尽在掌握”之外。把内心空出一角，交给疑问和不安。摄影是和偶然打交道。真正的无知和真正的有知同样珍贵，都能带来惊人的创造力。理性的东西少，非理性的收获就会多些，这很难解释。所以不要担心和排斥拍摄任何项目。

照片最重要的是有温度。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否则再怎幺折腾，照片也是凉的。

别太急着表现，急着成功，会导致技术动作变形。先把自己定位成怀才不遇的人，然后随缘且喜。既然说拍体育宛如拍人生，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人生本就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