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传文

花园不只是愉悦享乐的工具，更是表达艺术思想的途径。从希德寇特花园的设计中，我们看到的不仅是美轮美奂的场景，还有每个花园房回所饱含的艺术思考。最终以美丽润色仿佛一段段动人的戏。

希德寇特花园（Hidcote Manor Garden）位于英国格洛斯特郡齐平卡姆登镇附近的希德寇特村，始建于1907年，是英国最着名、最具影响力的工艺美术花园。现由英国国民托管组织（National Trust）管理，对公众开放。这座倾注了美国人劳伦斯·约翰斯顿（Lawrence Johnston）毕生心血和热情的花园所开创的“工艺美术与花园结合”概念，以及分割“花园房间”的手段对后世花园设计者有着深刻的影响。难能可贵的是，希德寇特花园在百年的发展过程中不断更新变化，始终保持着顶级的艺术水准;同时凭借其独特的魅力，成为了园艺爱好者的天堂。带着对希德寇特花园的这份崇敬，我以一个花园设计师的身份重返，用相机和文字记录下这里的春季美景。

收藏四季的“花园房间”

整座希德寇特花园由29个大小各异的“花园房间”（即由绿篱植物或墙体围合出来的彼此独立的空间）组成，每个花园房间里的植物主题各不相同，因此整座花园一年四季有着明显的季相变化。29个花园房间连成一片，当人们行走其间，可以从植物、布局分辨出它们各自的气氛和个性。一入园，我见到的第一个花园房间就很有意思：这是一座没有花的花园房间。用绿篱围合出的长方形和圆形拼合在一起，围住一片干净的草坪，草坪上孤植着一棵雄伟的雪松。仔细一看，绿篱转角处有两个宝瓶形“绿色雕塑”，用这样的节点设计做转角透露着“工艺美术”的风格。绿篱外侧种植一条繁盛的带状花境，则是突出了“锦”与“素”的对比。

紧接着的第二个花园房间，名字叫做“枫园”（Maple Garden）。顾名思义，枫树是这里的主题，但实际上枫树只有区区几棵而已。它要展现的与其说是枫树，不如说是“红色”与“平展层叠”这两个元素。因此，枫树下的种植搭配也处处以这两个关键词为线索展开：宿根花卉要幺是带有深深浅浅的红色调与红枫相呼应，要幺是大戟这种纯绿色调与枫树形成色彩对比;在种植上亦突出叶片的层叠效果，还有观赏葱的分布，分散亦高低错落，这都是在呼应枫树枝叶的横平错叠之态。同理，间杂其间的大戟和观赏草用竖直线条加以点缀，点到为止的对比让效果更加突出。

名为Old Garden的花园房间，可能是整座花园里最古老的空间。它是用砖墙围合出的一片开阔的场地，场地内以自然花境为主体，地形由低向高，使植物层次愈发明显。如此大的花境里，采用的人工手笔却相当简洁：种植越随机自然，人造物就越要规则一笔直的道路，用构筑物首尾呼应，营造对景效果。道路尽头处的廊架虽然形状规整，但采用的材料却是自然的树枝，这也算是两种气质相互融合的结果吧。关于这个廊架我有一段很美好的回忆：去年夏天我曾坐在这里休息，当我起身要走时，突然一阵微风袭来，把架子上盛开的金银花香送进我的鼻子，那一刻的感受真是美妙。也让我领会到：芳香的藤本植物一定要安排在人的口鼻高度，才能发挥它最大的感官价值。而在名为TheCircle的圆形房间里，我又看到了另一种设计思路：先前所见的花境都是随时间展现不同的色彩变化，这里却是用花期相错的植物呈现同一种色彩。来时，我见到鸢尾花正在绽放，它身后的丁香花却已经谢了。可以想像，在早一些的春天里，丁香花是如何把紫色的接力棒交给鸢尾花的，而它们之间的醉鱼草此时正在全速生长;当鸢尾花开到尾声时，就轮到它高高垂下的花序接管紫色的延续;再之后，鸢尾花所在的地方会换成鼠尾草，就这样一直把紫色带入秋天。这几种植物的依次交替，使紫色连绵不绝，也令人联想起“循环往复”的生命启示。

造一座“自然而然”的园

花园房间之间的转接，最能体现希德寇特花园“工艺美术花园”的特点。诸如像雕塑一般雕琢绿篱围墙的形态，像手工艺制作一般组建台阶等构筑物的细节，每处节点里既有工艺美术思想的加入，又能做到朴拙自然、毫无匠气。所谓自然式设计不能流于表皮功夫，设计师必须先深入了解自然究竟是怎幺回事，才能将其提炼升华为艺术。

随着我进入更为开敞的地带，花园在一片自然地形中也依地势划分出不同区域。比如这个区域：沿着一条小溪流种植的花境，随着水流的跌落，用湿沼生境里的植被进行装饰。这里的设计脱胎于自然中的溪流景观，根据自然中每种植物的分布习性进行创造。像灯台报春等一年生植物是靠种子繁殖的，那幺它们就会比较集地在地面上铺展，而不是分散在其他植物之间;而有些宿根植物可以通过枝条扦插，分散在自然中的溪流边，同时它们的断枝可能被水流带着向下漂游，直到溪流转弯枝条搁浅，插进土里又长出新的植株;还有一些块根、块茎植物，它们又是沿着土壤的不同干湿带呈带状蔓延。溪流花境旁边是杜鹃园，这里种植着很多品种的杜鹃花，色彩和形态都不同，非常美丽。虽说是杜鹃园，地面层依然有不少宿根和一年生植物陪衬，它们和杜鹃都来自相似的生境，所以搭配起来也格外自然。与之前看到的枫树园比较，两者都是以某种植物为主题，但形式上却很不一样。这是因为杜鹃的各个品种之间的差异非常大，高度、体量、花色、花形……单靠杜鹃的众多品种就能撑起整个花园的美感体系，这一点枫树是做不到的，它的各个品种间的差异相对较小。可见不同素材都有自己的用法，这也是设计花园的趣味所在。

当我步入希德寇特花园的树林深处，和自然的接触越来越紧密，空间逐步从由绿篱围合的花园房间转变为自然状态下的野生环境。植物的种类在减少，每种铺展面积在增加，色彩也严格控制在清新的绿白色系，最后形成了这段颇具森林感的林间小路。横穿过这条名为Longwalk的草坪路，我又回到希德寇特花园的中心区域，绿篱植物围合花园房间的同时也为空间注入了很强的统一感。这种树篱能营造出恰到好处的围合感，在人视高度上进行遮挡，但下部又留有通透性，不死板。我曾在一个空间狭小的花园案例中看过它的妙用：上密下疏的树篱围成一环，包住里面一个隐秘的小空间，从外面和从楼，上看过去都是黑压压的一片，什幺都看不到，但当我走进去却丝毫不觉得压迫逼仄，视线和空气都能从下面流通，实在是一个很高超的用法。大树、绿篱、石作，疏朗又对称的布局，造就了这个古意绵绵的花园空间，虽然希德寇特花园是一座以植物为主体的大花园，但难得出现的一两处建筑也能与周遭植物配合得非常自然。也许成功的关键就在于“不压制自然”的态度。

希德寇特花园之行的最后一站是育苗区。在英国，几乎所有大型花园都有这样一个区域用来储备植物，它就像是大型花园的“预备役”，当园中花草损耗，就能够及时补充。但希德寇特花园的育苗区与其他花园相比还略有不同：它不仅仅是个苗圃，从设计上来说，完全是以一个独立花园的形制存在的。这里不仅储备着之前园子里出现过的植物，还孕育着许多新的品种和新的搭配，为日后花园的更新变化做准备。就像很多科技企业的研发部门一样，这里也是一座试验场，当中塞满了无数“片段”都是精巧的搭配构思。每组搭配的占地都不大，约一两平米左右，植物间距也很紧凑。当然这只是“实验”模式，目的是为了检验搭配组合的艺术感和可行性。一旦试验成功后，它们会应用于正园里更广阔的空间，种植风格也会更加疏朗宜人。

布局、结构、细节、技术……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希德寇特花园都是我心中的No.1。它就像是一位才华横溢的剧作家，在土地上雕琢着一个个精彩绝伦的戏剧桥段，不断地尝试不断地创新。还未远离花园，我便已经开始期待，当来年与它再见时又能得到怎样收获。不过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希德寇特花园会为我指明一条将花园升华为艺术的道路。

希德寇特花园游玩贴士

地址：Hidcote Bartrim，near Chipping Campden，Gloucestershire，GL556LR

开放时间：具体开放日详见官网。

门票：（2020年3月1日-11月1日）成人?14.20，儿童?7.10，家庭?35.50;（2020年1月、2月、11月及11月冬季）成人?8.60，儿童?4.30，家庭?21.50。

门票随季节调整，详见官网。

官网：https：//www.nationaltrust.org.uk/hidco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