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炳钟

天山南北四季红

红色是天山的主色调,一年四季在天山南北都可以看到这种喜庆的颜色。例如春天盛开的红花,夏天丰收的番茄、红西瓜,秋天晾晒的红辣椒、红枣,以及冬天伊犁河谷的冰红酒,都是天山每个季度特有的红色。想看遍四季红,还真要一年四季到访天山。

由于在6月之后才到访天山,伊犁大草原的天山红花都凋谢了。虽然错过红花绽放,但这次碰到比天山红花更红的植物——辣椒。从乌鲁木齐出发沿着天山北道,经昌吉州到伊犁州再到塔城地区,沿途的戈壁滩上全都是当地农民晾晒的辣椒。本该是土黄色、灰灰沉沉的戈壁滩,在秋季突然变身,装点成艳丽无比的火辣场面。不计其数的辣椒在公路两旁铺成一个个足球场大小的晒场,连绵数十公里,把整个戈壁滩都给盖住了。空气中弥漫着晒辣椒时独有的香辣气息,无论在视觉还是嗅觉上都非常刺激。

以前江湖上有“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说法,辣椒界则有“辣遍天下无敌胃”的云南德宏象鼻涮涮辣,其辣度冠绝全中国。而新疆的辣椒却以量取胜——以种植面积和产量名列中国第一。2019年,新疆各地辣椒种植面积近65万亩,那可是160万吨的新鲜辣椒产量!还是没概念吗?假设有一天新疆出产的辣椒卖不出去,以新疆全域2,181万人口来消耗的话,相当于每人每年要吃上73公斤的辣椒。真是这样的话,新疆人都快把辣椒当饭吃了呢。

新疆辣椒为何这幺红?

全世界种植番茄、辣椒等红色农作物的地区大多集中在北纬40°附近,而新疆天山南坡刚好处于这个特殊的地理气候环境:昼夜温差大,夏季高温少雨,日照时间长达16个小时。对于喜光的红色作物而言,这种气候环境最容易积累红色素。处于天山北坡的城市,如:塔城、玛纳斯、昌吉、阜康、奇台、吉木萨尔等县市,都是绝佳的辣椒产地。

当地农民告诉我们,这些地方出产的辣椒之所以如此受欢迎,还有另一个秘密武器——绵延不断的戈壁滩。在戈壁滩上晾晒的干辣椒,明显比其它地方的辣椒要有韧性,因为戈壁滩上昼夜温差大,沙质的戈壁分布着无数的小气孔。辣椒经过白天暴晒后水分流失,到了晚上又从戈壁的透气孔中把水分补充回来。通过昼夜失水、补水的反覆过程,晒出来的干辣椒就变得更香了。

黄皮瓜果盛宴

与西北地区其他游牧民族不同,如今生活在沙漠边缘绿洲的维吾尔族更擅长农耕。无论是服饰、民居还是饮食,都以黄色为主。不知是不是因为和土地关系密切,他们跟汉人一样,对黄土地有一种情意结,住的是土砌房子,吃的是泥土种出的瓜果,连肤色也更接近黄种人。

“我们新疆好地方……风吹草低见牛羊,葡萄瓜果甜又甜。”正如歌中所唱的那样,每一趟的新疆之旅,留给我最深刻印象的就是当地的瓜果。记得第一趟在哈密吃上传闻中的哈密瓜,那味道我直到现在都还记得。哈密瓜甜如蜜糖,切完后流在刀刃上和桌上的瓜汁,手摸上去都会黏起来。不似还没熟透就摘下来的出口哈密瓜,当地售卖的大部分是瓜熟落地才上市。那鲜甜的味道跟在纸皮箱里闷熟的瓜,口感上的差别简直像是两个品种。

维族在夏季常以瓜果代茶饭,冬季则以核桃、杏仁、葡萄干等就着馕吃。他们还喜欢用葡萄干、杏干等做抓饭,或拿葡萄、桑椹、海棠果、杏、梨、无花果等制作果酱。新疆干燥少雨、日照时间长和日夜温差大的特殊气候,也为干果加工带来便利,使新疆成为中国最大的干果加工地之一。经过阳光洗礼的瓜果,无独有偶都披上一层黄色。其中,属于果干类的杏干、葡萄干、桃干等都很值得一试,而果仁类的巴旦木、核桃和杏仁等也很有名。

黄木黄土家园

黄色也是维族传统民居中常见的颜色:土坯建筑的墙体为黄土,天花、梁、门、柱、窗等,都是选用当地出产的黄色木材为原材料。由于当地气候干旱少雨,无需考虑排水设计,民居屋顶多为平顶,围上栏杆就是一个大阳台。门窗则刻以花草或几何图形花饰,除原色外,还会涂上表现出伊斯兰教特有色彩的白、绿色油漆。

为适应干燥炎热的天气,维族平时待客、劳作或休息都在室外。带天窗的前室称为“阿以旺”,意思是明亮的处所,设有便于盘坐或跪坐的实心土炕,最适合接待客人。其平屋顶带外廊,中留天井采光,天窗高出屋面约40.80厘米,常用作开敞的庭院。此外,前院也是生活起居的主要空间,院中引进渠水,栽植花草和果木。葡萄架既可蔽日纳凉,又可为市场提供丰盛的鲜葡萄和葡萄干,一举两得。

至于室内空间,当地民居的客厅叫作上房,主要为举行宗教仪式和接待亲友之用,最少是两开间。房中有一个通长的大火坑,墙壁上悬挂着可兰经字画或麦加圣地图画,便于家人做礼拜。后室则称为“冬室”,作卧室用途,通常不开窗,而用井孔采光。在新疆地区,只要避过太阳,在背阴处就会觉得非常凉爽,所以室内一般较为昏暗。

维族民居很好地适应了天山南北的天气,黄色外观的平顶房子、户外家庭活动空间、实心土炕、庭院中心的果园以及昏暗、凉爽的室内,共同构建出维族的理想家园。

热情的橙色沙漠

尽管维族以绿洲农耕文化为主,但仍有一部分维族保留着干百年前的游牧生活。他们的主色调不是泥土的黄色,而是沙漠的橙色。在天山南边的塔里木盆地,由于四周被高山团团围住,气候特别干燥,大多是沙漠地带。盆地的中部就是着名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只有在沙漠边缘地区的山麓和绿洲才能种植粮食、棉花和瓜果等植物。

维族的祖先是东北亚草原游牧民族之一,直至公元840年,其先祖在蒙古北部建立的回鹘汗国覆灭,大批维族经甘肃西迁,并定居在天山南北的水草丰盛之地。他们的饮食习惯也从原来的以肉、乳为主,转变为谷物为主、肉类为辅。如今在日常饮食习惯中都可以发现维族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文化遗存。

先说主食,维族人日常吃的主食种类很多,但吃得最多的是馕——早餐多是奶茶和馕,中午一般吃面食,有时也吃馕,到了晚饭又是馕和茶。馕这类烤制食物的雏形源于游牧生活,人们把面和好后压成圆形,再放到烧红的木炭上烤熟便可食用。由于含水量少,长时间保存不会变质,馕因而成为游牧民族喜爱的食物。相传当年唐僧取经穿越戈壁沙漠时,身边带着的食物就是馕。

要说维族保留游牧民族基因,最大的论据在于新疆贵为中国蔬果最大产地之一,维族人却只有在煮面条时才会加点番茄和大白菜,而肉类在各种饭菜中都会出现。此外,维族人日常喝的主要是其牧养的牲畜奶源,如:牛奶、山羊奶、骆驼奶等。还有就是新疆菜中很多手抓菜,过去游牧时主要食物大多是烧烤,烤熟后一家大小席地而坐抓着吃就可以了,根本就不需要餐具。如今大多数维族都用上餐具了,但手抓食物的习惯还是流传下来。

游弋在绿草蓝天之间

青天是绿色还是蓝色?大部分人说青是绿色:青草、青山、青黄不接……也有人说是蓝色:青天、青花瓷、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青色可泛指各种介于蓝和绿之间的颜色,也就是说你可以为自己心目中的青色下定义。在我心中,夏季天山的青色,是雨过天晴的颜色,是令人贪婪到想多呼吸几口的清新绿色。

每年夏季,在天山草原上驰骋的,除了哈萨克族,还有蒙古族。当年成吉思汗初次西征时,就征服了天山一带的契丹人,把这片牧场分封给次子察合台,成立察合台汗国。后来蒙古大军踏遍天山南北,在许多无人居住的地方留下名字,如:乌鲁木齐(红庙子)、博尔塔拉(银灰色的草原)、巴音布鲁克(泉源丰富)、博格达(神山)等。而这些用蒙古语取名的地方,很多都是草原。元朝灭亡后,新疆就有不少蒙古部落兴起,最为人熟知的是清代康乾时期准噶尔部所建立的准噶尔汗国。在这些移居新疆的蒙古人心中,青草的绿色一直是蒙古族的代表色彩。

幽幽天山泪

蒙古人崇尚的青色中,除了绿还有蓝。在统治者提倡下,蒙古族特别喜欢蓝白色调的事物,例如元代蒙古人统治时期开始流行的青花瓷。他们也很爱穿蓝色和绿色的衣服,而蒙古民歌中出现频率最高的青色则是天空和海子。要说新疆名气最盛的蓝色,那一定是天池。作家汪曾祺曾引述过一名维族画家对天池的形容:“天池是不能画的,太蓝、太绿、画出来像是假的。”我曾数次上过天池,没发现天池是蓝色,看上去更接近绿色,这也印证了青色因人而异。此外,到了赛里木湖,看到的湖水就如汪曾祺所描绘的那样:“蓝得奇怪,蓝得不近情理。蓝得就像绘画颜料里的普鲁士蓝,而且是没有化开的。湖面无风,水纹细如鱼鳞。天容云影,倒映其中,发宝石光。湖色略有深浅,然而一望皆蓝。”

在新疆,除了闻名遐迩的高山湖泊天池和赛里木湖外,天山山脉中还散落着很多不知名的蓝色小湖泊。它们分布在冰雪融水冲刷形成的河道中,像库车县境内的大龙池和特克斯县境内的阿克库勒湖。在天山山脉盘旋,一路上会碰见不少大小不一的蓝色湖泊。要想看到真正蓝色的湖泊,还真的要到新疆天山去。那里的高原湖泊虽没有青藏高原海子蓝得那幺妖艳,但漂亮的程度却不遑多让,一样是蓝得那幺彻底。

白色天鹅的后裔

从雪山、羊群到棉花田,还有放牧的哈萨克族,白色都是天山必不可少的颜色。哈萨克族住在白毡房,服饰以白为美,就连吃的都是乳制品、手抓羊肉、马奶酿酒等白色美食。在哈萨克语中,Kaz是天鹅,Ak是白的意思,哈萨克族的先祖说他们是天鹅化身成的美女,与一个男人生出的后裔。他们群居、迁徙,就像候乌天鹅那样。

很多人也想如哈萨克族一般,四处游牧,但游牧生活是不是真的天天在草原星空下,吟唱情歌悠哉生活?牧区有一句话:“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在新疆,饲羊的是哈萨克族,贩羊的是维族,卖羊的是回族,吃羊的是汉族,而整个环节中风险最大的要数饲羊。就算你养的牲口再多,也有可能一夜之间全部死光。对于哈萨克牧民来说,放牧并不是件轻松的事。随时都要监测可能出现的羊瘟,在产羊羔的季节要通宵守着羊群。要是有几十头羊要生小羊羔的话,这个春季你就别想有好觉睡了。

其实游牧生活中最累的是贯穿一年四季的“转场”生活。每年哈萨克牧民为了牛羊牲畜能获得充盈的水草,从4月中下旬开始就搬离冬季草场,而6月更是夏季转场的高潮。9月中旬从夏牧场向秋牧场转移,11月在大雪来临前,牲畜又从秋季牧场迂回暖和的河谷,以保证安全过冬。每一次转场,近则几十公里,远则几百公里。不仅要驱赶牛羊下山,以前没车的时候,毡房等日常生活辎重都要用牛车拉,遇到雨雪天气更是苦不堪言。

游牧路漫漫,却也是丈量天山之美最实在的方式。我们都爱吟诵《敕勒歌》:“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我想啊,像牧民一样策马游走在天山南北,牛羊牧歌还只是序曲。五彩新疆,总会在路上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