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菲

我一直对糯米食品不太带感,八宝饭、粽子、粢饭团、糯米鸡、汤圆之类吃几口就饱了,还容易犯胃酸,却对几款糕团情有独钟。

古人诗云:“珍重题糕字,风光又一年”。糕在我印象里是深有形式感的食物。记得小时候,父母的亲朋好友同事邻居,凡遇乔迁、做寿、添丁、升学、红白喜事等大小事件,总会大规模分发糕团。赏味性倒在其次,重要的是其指代的某种仪式和情绪,以至于我现在一看到定胜糕就想到楼里有谁搬来了,看到云片糕就想到谁家老人往生了,虽然现在多数已用巧克力替代。

有句话说得好,日子越简单,回忆越复杂多味。传统美食其实并未变得难吃,是我们的味蕾挑剔了。我对粗放型质地的糕体比较有好感,比如苏州黄天源的赤豆糕、玫瑰豆沙糕等,它们的外皮不甜腻,有几分豪情,不过这种糕体很容易冷不防窜出一块水晶猪油。这是有些人的心头好,我却难以消受。还有一种夹杂着不少蜜枣、核桃、松子和红绿丝的糕,外婆很喜欢,我却对它甜不甜咸不咸的味道很敬畏,于是吃的时候比较小心,不敢贸然下嘴,生怕踩雷。长大后才发现,这类糕的魅力正在于含混复杂的味道和内涵。

今年春节,在娘家的佛龛前我看到供奉着一方桂花糖年糕,这让我很欣喜。好几年没吃过糖年糕了,于是请爸爸年初二早晨煎给我吃。我很少吃煎炸食物,但糖年糕定然是油煎才会有甜蜜欢快的气息跑出来的,蒸食较为单调木讷。传说苏州城城脚下一米深处砌满了糖年糕,那是伍子胥先知先觉对付战争饥荒,解决城内居民吃饭问题的创意。

母亲有位远方表兄,祖上是松江大户人家,家传一种松糕,每年只在春节前做一次,制成后会专门来送一方给我父母。那糕像12寸奶油蛋糕,非常沉,坚果蜜饯等用料实足、琳琅满目,保证每一口都能吃到内容,不会窜出猪油,且有一定润度,不柴。蒸透后,糕体微甜轻糖有嚼劲。每年过了元旦,我就会念叨这款松糕。一旦得赠,父母会切成一方一方装在保鲜袋里,让我带回家蒸,过一把嘴瘾。

一直搞不清糕和团有何区别。后来我琢磨出来,糕以方形、长方形为主,也有定胜糕、梅花糕这类花形,而团多为圆形。糕相对比较硬,密度高,团相对Q弹,含水量高。糕可以无馅儿,而团必定是有馅儿的,很多和菓子比较接近于“团”。

记忆最深刻的团子是双酿团和青团。双酿团是双馅儿的糯米团,几乎所有江南老字号点心店都能找到它的踪影。双酿团的馅儿有赤豆沙与黑洋酥的组合,也有使用黄豆粉的。两种馅儿以八卦图形层叠,皮薄透明、细腻甜糯,它的孪生姐妹是金团,外皮裹一层金粉,馅儿是芝麻花生的,不香也难。

儿时印象里,青团不是美食,而是寒食节的祭品。春雨淅淅沥沥的江南早春,穿着套鞋,与爸爸和大伯走在去墓区的田埂上,给祖父母的祭品里一定有青团。我们在青松翠柏掩映的坟冢前鞠躬叩拜,嘴里念念有词,回程途中大人会让我把青团吃掉,说祖先会保佑我。青团皮子那股难以言喻的特殊青稚气我那时非常不喜欢,总感觉带着低压情绪和浅浅忧伤,不过,豆沙的丰盈甜润又让我很快轻快起来。后来我才知在传统人家,每季蔬果新鲜上市时总会有先供奉祖先的习惯。早春的江南,时鲜货唯麦苗和艾叶,于是古人将其做成青团供先人先行享用。一只青团下肚,春天才真正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