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曾

趁着新年的喜气,我们在海边举办了一场一人一故事的演出,效果满意。但随着夜幕降临,演员和来宾的相继散去,大家事前相帮着捎带来的道具,只好有劳货的了。

好像是这家货的公司在有意考验我们,他们顺道而来的车,不是我们想象的里面带座位的面包车,而是一辆纯粹的货车,有一个密封的巨大长方体车厢。粒粒望望我,欲言又止。已来不及细想,渐渐加大的海风和加浓的夜色,将我们和道具一起,塞进了车厢内。

刚刚盘点几天前的去年,还是挺有成就感。演出、剧本创作都收获颇丰。另外,还自我设计举办了颇为得意的草地婚礼,东北、湖北和江苏来的亲戚,个个笑容满面。大年初一,我就精神抖擞干活,打开电脑开始谱曲和配器。今天海边的演出音乐,就是大年初一的现炒现卖货。但这个货的公司似乎要给我来个下马威。这货,这货,这货啊!

车一开,因为惯性导致我们几乎摔倒,立马于黑暗中本能地就地蹲下。车一晃,我们又像随时都可能滚动的椰子或菠萝,继而条件反射席地而坐。想到新婚燕尔的她,有点不舍得,伸手摸摸她,刚巧她也伸手摸我,两手就自然而然抓牢,不再分开。

这黑,可真是黑到了极致,远不是伸手不见五指能形容的。用浓稠的墨汁来形容也不过分。而且,能准确分辨出,这个黑乎乎的车厢,不久前肯定运过海鲜。有了这海鲜气味的“伴奏”,在这种深沉的黑暗中仿佛就是在深海沟里潜行。我写实般咕隆了一句:马里亚纳。

我估计粒粒没有听懂,她不问我也不解释。我有点想打开手机来照明。又想揿亮身旁的道具。这些道具,是我与她用自己购买的材料,动手花了好几个夜晚做起来的,是一些带电池的星星月亮,在剧场灭灯后,演员人手一只,揿亮了奔跑,在舞台上闪耀。我如果揿亮一两只星星或月亮,也能抵御车厢里无底的黑。但我想,短时间的黑暗未尝不是难得的境遇,意外的跌宕正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思想火花。我面对眼前的黑选择不作为。

不想粒粒回复了四个字:喜马拉雅。

我一听,知道她是听懂了我的意思。并从一个海拔的极端到另一个极端,几乎形同地球的南北两极。但两极的色泽和亮度完全相同;而海拔的两极,彼此的色泽和亮度则是绝然相反,绝然!想着想着,我有点激动。我用另一只手拍拍她的头,赞许,对仗得真好,有才!

她也用另一只手,拧一拧我的鼻子,说,你也不错!

黑暗中,我们不再说话,就随着货的颠簸而摇晃。有点像是在随着海浪摇晃的船中。我们在享受这一片黑。有香味的黑,那是用来绘画书写的五彩墨;而有甜味的黑是什幺?是美梦。黑甜之乡就是美梦,老祖宗早早地就这样来描写梦境。千百年眨眼间,花里胡哨的新词层出不穷,只是一些经典的词仍然无从取缔和替代。世上最黑莫过于走投无路;心怀光明者,一定能透过黑暗看到黎明。

我对粒粒说,我是我们实验剧团的团长、编剧、作曲、导演和保安兼清洁工。你呢,是我们团的策划、制作人、公关部、人事部、司机兼服务员。我们将一切成本压缩至最低,躬身在生活最底层,我们永远不可能破产。

粒粒说,所以,在这黑暗中,我们可以屈膝蹲下,也可以一屁股坐下,随遇而安。但我们拒绝“躺平”!

车厢外的海口,路灯下椰树依依,榕树婆娑,霓虹变幻;车厢包裹着的一团浓黑中的两个人,就用车厢中的星月,以及心中的憧憬,将这辆货的缀满星光,一路缤纷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