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熙荣

三十夜里的火,十五晚上的灯。不仅茶陵,全国许多地方都有这个讲究。

什幺叫三十夜里的火呢?这里的火不是指灯火,而是火塘里的火。现在很少能看到火塘了,取而代之以煤火、燃气、电磁炉、烤火桌、空调……然而我最怀念的,还是那红彤彤暖和和的火塘。大年三十晚,火塘正旺,映着一家人红润的脸庞。大家喝麻子茶,吃稣子、油角仔,唠今年收成明年希望,听鼎罐的水在勾索上滋滋低唱,半夜不眠,曰之“熬岁”。平日里,家人早早睡了,省了柴火,三十晚的火,则不能熄灭,须“火”到明年,寓意来年红红火火,顺利吉祥。柴是早备下的茶柴,最好有茶树蔸脑,周围再倒入茶壳,耐烧,味香。第二天扒开火堆,火炭火红火红的,像刚刚烧过似的。

正月十五晚上,则是灯的世界。

尚未入夜,许多人家已经亮灯了。神龛上,一对大红蜡烛徐徐点燃,发出喜庆的光芒。坪墙上,大门边,灶厨里,每一间屋子,小红蜡烛不甘示弱,争相闪烁。就连牛栏、水井,也有蜡烛欢快的身影。这第一个月圆之夜,如银的月光有了烛光的加盟,似乎要与白昼一争高低。许多地方这一夜争奇斗“灯”,通宵不眠,美曰“灯会”。

十五的灯,不能不说到孔明灯。

午饭刚过,一干人马连成长队,热热闹闹,走门串户,干嘛?讨油。讨油做甚?不为吃,放灯用。脚油不好吃,用来放灯,却是上品。不用说,这些人中十几岁的居多,一路嘻嘻闹闹,煞是好玩。十几家下来,就已经讨得盆满钵满,凯旋而归。至于布条,就更加易得。讨油的同时,另一班人去了墟上,买纸。纸以皮纸为佳,纸薄,韧性好,制作的灯放得高,也耐用。没有皮纸,就用普通的白纸,较厚,易破,也飞不了多远。放两三回,便多处破洞,不闭气,基本报废。

孔明灯的骨架用细篾丝扎成,底部用扎丝横竖成十字架,中点就是放油条的位置。油条放多少,是有学问的,多了,灯飞得太远,追不回;少了,灯可能飘不过屋场,若是落在屋上,难免会有人不高兴。缘何?做灯的纸素色居多,而春节里,素色是比较忌讳的,尤其是白色。咋办?挂上两根红飘带,写几个字,诸如天降吉祥、喜从天降、福到喜来。万一灯落在了谁家房顶,也可以“弥补”一下,少招一些埋怨。

放灯的乐趣在于追灯,少则几里,多则十几里甚至更远,力气活,是后生们的“专利”。点火,端平,挨地,闭气,放手,“膀粗腰圆”的灯摇摇晃晃离开了地面。突然,灯像横了起来,仿佛要被点着,惊得人直叫“哎哟”。其实那是逗你玩,有惊无险。灯在叫喊声中越飞越高,人随着灯跑成一线长龙,月光下增添了一道风景。天桥,烈女岩,水库,岩内,大金山,灯渐渐飞过人们熟悉的地方,火光由明而暗,由暗而熄。追灯人陆陆续续掉队,气喘如牛,愈来愈少。当看到挂在树上落在水边的灯,追灯人的眼睛倏地亮了,像刮开中了奖的彩票。

十五的灯,就是这般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