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琛
卖卵黑市的存在，源于庞大的不孕不育人群。为了避免生育上的“临时抱佛脚”，如今，一些女性选择冷冻自己的卵子，为自己的生育上一份保险。
2015年，徐静蕾“冻卵”事件曾引发热议。几年过去，冻卵这件事，对于大众而言，似乎已不再是陌生的词汇。
观念的改变，女性的独立，让越来越多的女性不那幺迫切于投入一段婚姻，但是来自大龄生育的恐慌却是真实存在的。“我现在不想要孩子，但等到我 40 岁时如果想要生一个孩子，是不是就没有可能了？”——这样的念头，几乎是所有想要冻卵的女性行动的起点。
单身女性到底有没有生育权？单身女性可否借助冻卵手术保存生育能力？国家对单身女性冻卵的政策也似有松动迹象。去年末，国家卫健委官网上，一份官方对全国人大代表建议的答复函亮明了官方最新态度——国家卫健委答复称，目前我国相关法律并未否认单身女性的生育权，个别地区结合实际制定了有关规定，但对单身人士生育权通过法律进行许可，与我国传统价值观、公序良俗不相符合。国家卫健委下一步将密切关注“冷冻卵子”等技术发展，积极做好可行性研究，审慎推进临床应用。
确实有不少单身的女性来咨询过冻卵的事情，这些女性多数都在35岁以上，经济条件也较好，尤其在上海，女性受教育的程度比较高，获取信息渠道比较多元，这方面的知识更丰富。
一个人生孩子是否合法？
关于“单身女性生育权”的问题，2015年曾引发过一次社会上的深度讨论。当时，知名女演员、导演徐静蕾对媒体公开表示自己39岁时在国外冷冻了九颗卵子，她称这是“世界上唯一的后悔药”，引爆了单身女性生育权的话题，许多女性纷纷前往医院询问冻卵的技术、过程与费用。
之后，“央视新闻”官方微博发布一则关于单身女性不能使用冷冻卵子生育的新闻，称“我国卫生部规定，单身女性不能实施辅助生殖技术的相关手术。有的医院允许单身女性冷冻卵子，但在使用冷冻卵子时必须提供三证，即身份证、结婚证、准生证”。
一时间，舆论哗然，争论焦点在于单身女性是否有生育权。
当时，国家卫生计生委妇幼健康服务司负责人在接受媒体记者采访时回应，冷冻卵子技术属于人类辅助生殖技术范畴，目前尚处于临床研究阶段。国家卫生计生委将会密切跟踪卵子冷冻技术进展，谨慎进行技术评估，以确保临床应用的安全性和有效性。
后来，在2017年的全国两会期间，又有多名人大代表提交了“呼吁放开对单身女性生育权限制”的建议。国家卫生计生委去年8月对这些建议作出答复，并于去年12月27日在国家卫生计生委的官方网站上公布了答复内容。
国家卫计委在答复中称，目前我国相关法律并未否认单身女性的生育权。《人口与计划生育法》第十七条规定，公民有生育的权利。《妇女权益保障法》第五十一条规定，妇女有按照国家有关规定生育子女的权利。《婚姻法》也规定，非婚生子女享有与婚生子女同等的权利，任何人不得加以危害和歧视。
在实践中，个别地区结合实际也制定了有关规定。如吉林省2002年9月27日第九届人大常委会第三十二次会议通过《吉林省人口与计划生育条例》，规定“达到法定婚龄决定不再结婚并无子女的妇女，可以采取合法的医学辅助生育技术手段生育一个子女”。之后历经数次修订，吉林省均保留了此条规定。但该规定实施10余年来，尚无1例单身女性申请借助医学手段生育。
此外，修改法律法规进一步明确单身女性生育权的建议并未得到官方完全认可。国家卫计委是这样说的：“目前通过修改《人口与计划生育法》对单身女性生育权做出具体规定，还需要进行深入研究论证。”
但对于推进临床应用冻卵手术，国家卫计委答复称，下一步，将会同有关部门广泛深入调查，加强研究论证，密切关注“冷冻卵子”等技术发展，积极做好可行性研究，审慎推进临床应用，完善相关法律法规，切实保障单身女性的合法权益。
这一次，和三年前的回应相比，国家卫计委的态度似乎稍有不同，不仅提到了“积极”做好可行性研究，还明确提出要“审慎推进临床应用”，并“完善相关法律”。
社会学家李银河在媒体采访时，也认为国家卫计委的最新表态显得更加积极。她说，至少从答复代表建议看，国家卫生计生委并不否定吉林的做法。
一场生育的豪赌
前不久，“澎湃新闻”《年轻人自救指南》栏目，其中就涉及“冻卵”。说起做这期节目的原因，节目小编表示：“像我这种85后，未婚女青年经常被催婚的一个重要理由就是结婚晚了就生孩子不方便了。”
对此，复旦大学附属妇产科医院主任医师、上海集爱遗传与不孕诊疗中心常务副院长孙晓溪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访时坦言，以往的工作中，确实有不少单身的女性来咨询过冻卵的事情，这些女性多数都在35岁以上，经济条件也较好，“尤其在上海，女性受教育的程度比较高，获取信息渠道比较多元，这方面的知识更丰富。对她们来说，在暂时找不到自己情感归宿的情况下，考虑到自己年纪比较大，未来组成家庭后，在生育上可能会出现问题，就会想要提前冷冻卵子。”
这与百度指数关于“冻卵”一词的人群画像不谋而合——1. 地域主要集中在四大老牌一线城市“北上广深”和新晋一线城市“杭渝汉蓉”;2. 年龄画像主要是30—39岁的女性，她们的整体占比高达51%。
但孙晓溪同时指出，上海市卫计委曾在2013年发布《关于做好本市人类辅助生殖技术服务项目质量控制的通知》（以下简称《通知》）。《通知》里明确写到：“卵子冷冻技术应当在知情告知并由夫妇双方同意情况下开展，目前适应指征仅限于：（1）具有不孕病史和助孕指征夫妇，在取卵日丈夫取精失败并不接受供精的特殊情况下进行;（2）希望保持生育能力的癌症患者，在手术和放化疗之前先行卵子冻存。”“因此，目前在上海任何一家正规的医院都不可能为单身女性做冻卵。”
2016 年9 月8 日，华南地区首个“生育力保存库”落户中山大学附属第六医院生殖医学中心，肿瘤患者或面临生育力下降的女性，可以取出卵子冷冻，等治好疾病、需要生育时植入自己的卵巢组织，就可恢复生育能力。
就算是已婚妇女，若只是出于自身职业前景考虑，暂时不想要孩子，也不能享用冷冻卵子技术。孙晓溪说：“因为她并非是因为不孕不育，按照上海市的规定也是不可以的”。
如此看来，一名女性如果没有结婚，也没有医疗目的，仅仅是担心年龄大了卵子质量下降而想提前冻卵，通常只能向海外医疗机构求助。
2017 年 4 月携程推出了一个名为“美国冻卵游”的旅游项目，同样引发高度关注，当时携程工作人员向媒体表示，中国有 7 亿女性，随着大城市里的大龄女性群体越来越大，冻卵有很大的市场潜力。
由于中国现行法律的限制，现实中确实有越来越多人像徐静蕾一样，寻求海外冻卵，当中最多的目的地是美国。
2012 年美国向大众开放冻卵的临床应用。《纽约时报》去年引用美国辅助生殖技术学会（Society for Assisted Reproductive Technology）的数据，加州的 51 个相关诊所里，有 33 个为中国客户提供服务，比如中文文件和中文网站，以及说汉语的员工。时任会长凯文·杜迪博士（Kevin Doody）也说， 2009 年至 2014 年间，美国的冻卵周期数从 568 个上升到了 6165 个。
在美国，有不少公司把冻卵作为对女性员工的福利。2014 年 10 月，Apple 和 Facebook 公布了一项新的福利政策，其中一项就是给予女性员工冻卵与生育权上的保障与优惠。根据 Facebook 内部资料显示，他们与美国知名的生殖中心 Progyny 合作，提出系列优惠措施，如果员工在此公司进行冻卵，可以得到 2 万美元的补助。
据了解，在美国，单次周期的取卵冻卵需花费约10000—12000美元，外加每年500—1000美元的储存费用。如此不菲的花费依然没有阻止冻卵人数的持续上升。此外，虽然不少机构声称可以永久冷冻卵子，但因为涉及后续生育的最佳时机，通常卵子被储存5—10年左右。
冷冻卵子复杂的不是技术，而是冻卵之后如何应用。
比起“后悔药”的说法，在孙晓溪看来，这更像是一个无奈的选择，“只能说，冷冻卵子让她未来的生育成为可能。”相比起已经非常成熟的冷冻胚胎技术，冷冻卵子在技术上的要求更高，这一颗“后悔药”并不是大家想象的那样完美。
“要看卵子复苏后的质量，能否和精子受精并形成一个优质的胚胎，以及移植回人体后能否成功怀孕。”孙晓溪说，相比冷冻胚胎平均97%以上的复苏完整率，冷冻卵子在多数情况下，复苏完整率只有80%左右。
由于医生无法担保效果万无一失，在美国生殖医学协会（American Society for Reproductive Medicine）看来，冷冻卵子仍属实验性质，看起来更像是一场豪赌。上海的《通知》则说，由于目前国内外卵子冻融技术尚未完全成熟，冻融卵子获得有效胚胎率远低于新鲜卵子;并且卵子冷冻对后代的影响尚无结论。
单身生育带来的挑战
据欧洲生殖和胚胎大会研究发现，一半妇女希望冷冻她们的卵子以减少在找对象问题上的压力，另外，还有三分之一的妇女冷冻卵子是为了给不孕“上保险”，以免将来想生育时已经失去这个能力。
深冻胚胎何处安？
但冲击传统伦理，无疑是单身女性争取冻卵权益时，最常受到的质疑之一。
2016 年 3 月，IMF总裁朱民曾公开表示，未来中国将会逐渐发展成老龄化的社会，老龄人口占全国总人口 12%-13%。若在这个大背景之下，开放单身女性冻卵，势必会造成女性生育年龄的后延，加剧人口老化。
也有学者认为冻卵会推迟生育年龄，紧接而来的生育，同样会面临高龄产妇的问题，与此同时，代孕的相关措施却还没完善。
孙晓溪也说，冷冻卵子复杂的不是技术，而是冻卵之后如何应用。“冻卵之后不能排除有买卖卵子，或者代孕的嫌疑，而我们国家又是禁止代孕的。如果国家开放了冻卵技术，就必须让法律和伦理先行，制定详细严格的规范，首先要规定的就是哪类人可以冻卵。”
在孙晓溪看来，如果对单身女性开放了冻卵技术，接下来就有两种途径可以怀孕：结婚后，用丈夫的精子，通过辅助生殖技术变成胚胎怀孕，这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但如果女性想一辈子单身，又想要孩子，那最大的可能就是通过精子库捐精。
“这种情况就要明确规范，单身女性生下来的孩子的权利如何保护。比方说，单亲家庭的环境对孩子有没有影响，需要评估。国家政策上，非婚生子落户口、日后上学等也会成为一系列社会问题。如果制度上提前没有解决方案，生下来是个麻烦。”孙晓溪也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不过，近些年中国政府逐渐放宽了生育方面的政策，如全面放开二孩政策等。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少人对最终解禁冻卵和捐精持乐观态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