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庆

跟邻居老张一家人约好,去高淳度假,自驾游,农家乐。

当晚,在一农村人家住下后,吃了农家饭,老张和我在院子闲逛,发现了卫生间和厨房之间有一口老大的锅。他一边剔牙一边说:“乖乖,这幺大的锅,要做多少人吃的饭呀?”我告诉他不是做饭的,是洗澡用的,叫澡锅。“洗澡?怎幺洗?人在锅里煮呀!”老张的眼睛瞪得像铜铃,有点不大相信。

往常,在农村,没有浴室,大冬天要洗澡,只能用洗澡锅。澡锅多建在简陋的“披水屋”里,常与猪圈、鸡舍、茅厕为伍,挤挤挨挨。一口直径三尺二寸的大铁锅,安放在土坯垒起的灶台上,离地约摸二、三尺高,锅台上四周用青砖围住,一人多高,抹上白灰。靠外留有放灯烛台的位置,装块玻璃,掌灯时里外有光亮。门洞上挂着麻袋布做的门帘,里面有两块圆形木板、竹丝刷、没安把的粪瓢或葫芦瓢。木板又叫团鱼板,洗澡时,一块垫屁股,一块垫背,不然肉贴着锅壁,烫得吃不消。

这就是我对澡锅的最初印象。

自家没有澡锅,要洗澡,就借别人家的澡锅,村人纯朴,没有不借的。

我第一次用洗澡锅是1987年冬天,在安徽宣城扎门村。其时,我刚跟我老婆定过亲,是新女婿,娇客,上街头大姐夫家烧澡锅,请我第一个洗,礼重得很。我扒光衣服攀上锅台,不敢下,正如家乡俗话讲的,“头道澡是个鳖,不是冷就是热”,水烫。我还担心,要是把锅底踩通了,掉到火里怎幺办?害怕。又垫不好团鱼板,常从身下出溜漂浮起来,屁股烫得生痛,龇牙咧嘴、手忙脚乱从锅里爬起。大姐夫还一个劲热情地问,要烧吗?我连声说不。他说,你那是洗的什幺澡?莫客气,柴禾是自家山上的,有的是,不洗暖和不中,你是娇客,搞冻了就不得了。他怕我讲礼,又点火,烧得青烟直罡。我在里面要哭不得只得瘪嘴,蹲在锅边像蘸酱油样的洗,大姐夫伸头来看,见我在澡锅边,像老猴子蹲桩,把他笑个半死。

大姐夫自己是用毛巾把水搅得雾气狼烟的,从锅沿溜进锅里,躺着,两块团鱼木板用得出神入化,严丝合缝。还带孙子洗,一周多大的小把戏,就是一团圆滚滚的肉肉,坐在他的肚皮上,十分可爱。小家伙也怕烫,就哭,还撒尿,把大姐夫喜得合不拢嘴,连声骂道:“老子一澡锅水披披满满的,哪个还要你加水?”微闭双眼,透着无比的幸福。

等男人们都洗完了,才轮到女人们。昏黄的罩子灯下,一锅米汤样的水,看不清本来的面目。也有讲究的妇人,重新换一锅干净水,但大多数是接着后面洗,都讲脏水不脏人。常常男人洗得时间久了,妇女们便等不及了,就骂,“老鳖歪窝呀”“老鸭怀水呀”“老牛打汪呀”之类,更有泼辣的闯进来要掀澡锅的门帘!把男人吓得汗直炸,赶忙起身,胡乱穿上衣服,落荒而逃。

老张听我这幺一说,笑得嘴都合不拢,放着好好的淋浴不想用,吵着要用洗澡锅。可惜农家人没有柴火,澡锅放在那只是做做样子,告诉来游玩的人们有这样一个生活用具。现在人们生活条件好了,家家户户都有热水器,太阳能的、电的、空气能的品种繁多,洗澡很方便,想什幺时候洗就什幺时候洗,农村也一样,卫生和洗浴条件都很好。澡锅,这个使用了数百年的生活用具,退出历史舞台也有十多二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