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直
在内部人员和外部人员之间，熊猫TV的破产成功划出了一条认知上的沟壑。前者认为这是早晚的事，后者却将其形容为“暴毙”。
但种种迹象表明，早在2017年年初，熊猫TV就已经被一只无形的手“杀死了”。在之后的故事里，22个月没融到资的熊猫最终没能摸索出内容付费的模式，曾经被自己亲手抬高的成本也反过来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王思聪的熊猫TV
2015年是直播产业开始变热闹的一年。
前一年，注册不到一个月的斗鱼就拿到了2000万人民币的天使轮融资。之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这笔钱就被陈少杰花得只剩500万。烧掉的1500万也顺势点燃了整个直播行业。
斗鱼拿到天使轮融资后一个月，战旗TV正式上线。从1月宣布成立到上线，战旗TV只用了4个月。
一时间，兵贵神速成了直播产业的标准打法。
三个月后，天下第一村华西村前任党委书记吴仁宝之孙孙喜耀担任幕后老板的耀宇文化打着“火烧旗，猫吃鱼”的口号成立了火猫TV，并在成立后迅速完成了和游戏代理商完美世界的绑定。
转过头来，2015年年初，老牌电竞内容制作商PLU宣布成立龙珠直播。同年年底，上市公司雏鹰农牧集团董事长侯建芳之子侯阁亭成立全民直播，一出手就签下了当年人气排名前18的主播里的7位。
直播这条刚被开发的赛道上一时间挤满了资本市场上最快的跑车，资本的注入和各家频繁的动作像极了起跑线上发动机的轰鸣声，所有人都等着绿灯亮起。
站在今天回望，可以说是电竞及时抱住了直播这条大腿。但当时，电竞和直播确实是相互依存的关系。沿着这层关系想，还差一个最重要的人进来。
2015年9月5日，这个人来了。当天，王思聪在微博上宣布自己担任CEO的“熊猫TV”即将上线。在随后举行的《英雄联盟》四周年庆典上，iG所有队员的ID前都加上了“潘达踢威”的前缀。半个月后，熊猫直播开始内测，一个半月后，熊猫TV上线。
跷跷板动起来了。
上线当天，王思聪找来了众多娱乐明星捧场，蜂拥而至的流量瞬间冲垮了服务器，王思聪随后在微博亲自致歉，并自掏腰包送出了66部iPhone6s。刚成立的熊猫TV一时风头无两。
当时，所有直播平台都将大量的预算花在签约主播上和购买赛事内容上。王思聪也没放过这两块内容。但他利用自己的人脉另辟蹊径，请来大量娱乐明星在熊猫上开设直播间，泛娱乐直播平台顺理成章地成了熊猫TV最直接的标志。
很难断定当时王思聪是否看透了直播的本质。但当今天所有平台都遵循着：“秀场贡献现金、泛娱乐吸引流量、游戏收割时间”的逻辑时，王思聪确实一开始就走在正确的路上。
在熊猫TV破产后的采访里，很多员工都提到王思聪想打造一个“24小时不停播的芒果台”的愿景。王思聪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当时，熊猫和香蕉系是王思聪手下两个平行的商业体系。后者为前者提供内容。
王思聪从韩国挖来了OGN的电竞内容团队，借着OGN的关系，买来了不少韩国综艺的版权。香蕉娱乐也签下了Tara、EX等韩国女团，这些女团都在熊猫TV成立后第一时间在平台上亮相。
根据不完全统计，熊猫TV共推出了10余档综艺节目，包括《Pandakill》、《Hello！女神》、《小葱秀》、《电竞不凡》、《Super Liar》、《Kiss》 、《Panda Girl》、《Panda Gamer》。
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是《Hello！女神》、《Panda Girl》和《小葱秀》，《Hello！女神》和《小葱秀》的内容制作分别由国内最顶级的内容制作公司芒果娱乐和灿星完成。
如今很多知名主播都超出了“主播”的范畴。在带动粉丝狂热、催动粉丝消费这件事上，这些主播和流量明星可能只差“半个作品”。当时，《Hello！女神》和《Panda Girl》培养的就是这类明星。
没有融资的22个月
此时，在泛娱乐这个模糊的概念下王思聪对熊猫TV的定位开始逐渐清晰：通过明星和游戏吸引流量，通过韩国成熟的艺人生产体系培养素人，再由熊猫直播这个出口变现。
王思聪甚至亲自出现在《Hello！女神》的节目里，和林更新等娱乐明星一同担任评委。《Hello！女神》最终在熊猫直播上累计收获了破6亿的观看量，在腾讯视频上收获了5.2亿的点击量，新浪微博上相关话题的阅读量达19.8亿。
与之后王思聪的行为对比可以发现，相比于游戏直播内容变现，王思聪更关心的是由香蕉和熊猫构成的艺人培养体系能否建立成功。这个完全不同于其他直播平台的经营模式也许会帮他在直播这场赛跑上以另一种方式胜出。但成立一年半后，意想不到的变化出现了。
2016年7月29日，王思聪发布了最后一条和熊猫直播有关的微博：“我在N4-08 熊猫TV展台等你哟”。两个月后，一则来自中国广电总局的禁令开始流传：禁止韩星中国演出；停止韩国偶像团体面向1万名以上观众演出；禁止新签韩国电视剧、综艺节目合作项目……这项禁令被要求在2016年9月1日开始实施。
同年11月，在韩媒炒作的压力下，中国外交部发言人耿爽在11月21日的例行记者会上澄清有关“限韩令”的谣传。但次年开始，中国各大旅游公司和旅行社开始不再出售韩国旅游产品，邮轮公司也不再出售韩国相关航线的产品。
《Hello！女神》韩国版的《Panda Girl》早早下架，2017年1月，《Hello！女神》也因为内容低俗被要求下架整改。王思聪不再在微博上为“熊猫TV”发声，平台上的娱乐明星也越来越少。
失去了泛娱乐的内容后，熊猫TV重新回到了游戏直播的战场上。王思聪也离熊猫TV越来越远。
2017年5月，熊猫TV迎来了又一个高光时刻。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熊猫TV先后完成了两轮融资。先是5月12日公布的未披露金额的A+轮，紧接着是5月24日由兴证资本领投的，金额达10亿人民币的B轮。频繁融资的另一面是王思聪意欲退出的传言，以及更重要的是，在破产前的22个月里，这是熊猫TV的最后一次融资。
曾经，熊猫TV花了2000万签约韩国直播一姐尹素婉，2000万签约小智，给PDD开出了3年5个亿的直播合同。如今，熊猫出手依然阔绰：若风、囚徒、Sol君……身价上千万的主播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平台上。
当时不止是熊猫TV，整个游戏直播行业都在疯狂地找钱、烧掉，找钱、烧掉。游戏规则变成了抢椅子游戏：融到钱的人活下来，没融到的人死去。
以斗鱼为例，从2014年4月1日成立，到2018年3月8日，斗鱼一共拿到了7次融资。包括未披露金额的天使轮，A轮、时尚资本投资的C+轮，赵银国际领投、南山资本跟头的D轮，和腾讯领投的1亿美金的B轮，南山资本、腾讯产业共赢基金、红杉中国参与的15亿人民币的C轮和腾讯投资的40亿人民币的E轮。
单纯从披露的金额看，斗鱼融到的钱远远多过任何一个平台。这和斗鱼激进的风格有关。斗鱼刚成立时，就花了400万赞助两家参加TI4的俱乐部DK和IG，小智的签约费更是据传达到了1000万。当时还只有斗鱼和YY两家直播平台，而YY那时一年的市场预算才1000万。到了2017年，张大仙、嗨氏、蛇哥、为了保住第一游戏直播平台的位置，斗鱼没有退路。
同时，在监管和盈利的双重压力下，巅峰时期的上百家大小直播平台陆续倒闭的倒闭、卖身的卖身，直播市场开始降温。对游戏直播平台来说，一边，盈利成了直播平台面临的最大的问题。另一边，游戏直播的内容成本仍然居高不降。
高调成立的龙珠TV，在独享LPL版权，陆续推出优秀的泛娱乐内容后，仅仅坚持了两年，就在2016年底被苏宁3亿美元收购；
曾经来势汹汹，一出手就买了韩国OGN赛事的版权，赞助Newbee和VG，签约PDD、SKY、TED等人，推出《Lying Man》的战旗最终也以32亿被浙数文化收购收场；
当初打着“火烧旗、猫吃鱼”的火猫TV逐渐退守DOTA2这一个细分品类，在《星际争霸2》圈子曾经闹得沸沸扬扬的GSL版权事件，也最终以斗鱼的星际老男孩获胜结束；全民TV逐渐销声匿迹。
倒是腾讯下面的企鹅电竞，自2016年成立后一直很稳健，但也没有多大声量。与之相似的还有专注移动端的触手TV。
可能谁也没想到，打了三年，最终活下来的五个人会是斗鱼、熊猫、专注移动直播的触手、后起之秀虎牙和腾讯旗下的企鹅电竞。
熊猫也在其他几家平台的围攻下，逐渐走向末路。
曾经，在直播平台战火初起的时候，斗鱼挖人动辄千万，当时YY受制于上市公司的身份，不仅要支付公允的直播身价，而且百万左右的资金也要在内部走一个月的流程。在强调速度的直播平台战场上，YY最终决定独立游戏直播业务解决这个问题。于是，2016年8月10日，虎牙直播成立。腾讯旗下的企鹅电竞也差不多在这个时候成立。
尽管虎牙和企鹅电竞一出现就加入了“抢人大战”，但背靠YY和腾讯的二者反而显得更加节制。相比斗鱼前后7次融资，虎牙更是在AB轮过后，就率先上市。企鹅电竞也因为背靠腾讯，得以在直播的下半场生存。
随着游戏直播的内容越来越同质化，流量的马太效应越来越明显。这时，游戏厂商反而成了掣肘直播平台发展的存在。2018年年初，斗鱼和虎牙都相继接受了腾讯的独家投资，市场普遍将其解读为“诏安”，作为例外的触手在更早的时候接受了Google的投资，随即将目光投向海外市场。
据传，腾讯曾经表达过投资熊猫的意向，但最终双方因为价格问题，没有走到一起。恐怕也是基于同样的原因，熊猫才有了22个月的融资空档期。
到这里游戏直播的故事已经画上了一个阶段性的句号：除了熊猫之外，其余四家直播平台都暂时解决了资金短缺的困境。结局已定。
依赖模式的新技术
虽然之后的故事已经被翻来覆去地讲了很多遍，但仍有一点被遗忘的事实。那就是，任何一家直播平台，包括熊猫，在2014年到2018年这五年的竞争中，都走向了最初设想的对立面。
直播一开始受到资本的青睐，是因为新的技术带来了新的交互方式。但这种交互方式在随后的5年里几乎没有变化。不管怎么说，直播平台最终的呈现方式还是电脑上的一个个网页或移动端一个个APP。
也正因为平台放弃了技术上的迭代，转而在相同的商业模式上用资本拼刺刀，才造成了谁有钱谁活着的局面。
而且，直到今天，如果不是因为成本的原因，直播平台仍然没有放弃独占内容的欲望。一个与之相伴的现象就是如今的直播平台在内容的包装运营上仍显初级。
不消说和腾讯体育花样繁多的付费手段相比，即便和Twitch相比，单纯从内容包装的角度上看，数据上的优势也掩盖不了手段的贫乏。
2019年，Twitch推出的OWL付费观看中，提供了类似第一视角、录像回放等多种内容服务，反观斗鱼，在新一轮的SLI付费尝试上，再一次输给了用户。熊猫也是同样。
最重要的一点，从现状看，平台的管理者对内容付费的模式还只有模糊的认知。所以，内斗、混乱的管理这些初创公司常见的戏码只是加速了熊猫的死亡而已。本质上看，当泛娱乐这条腿断掉时，被迫转向做游戏直播的熊猫同样没能用内容付费这条腿站稳。失去了收入，又在22个月的时间里没有资金来源，熊猫能坚持这么久，反而是一个奇迹。
但不管怎么说，从出现，到最终倒闭，熊猫始终都是一家明星公司。只是那些话题、噱头掩盖了熊猫的脚印：这家公司曾经试图建立自己独特的模式，也最终受困于共有的困境。
如今，跷跷板已经不再跷动，没人需要再等待黑幕后的惊喜。王思聪也没能如众人期盼的那样，在逐渐固化的商业世界里撬动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