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驰疆

胡军

刚刚过去的“五一档”,中国电影迎来了春节后的第二波爆发,电影《长空之王》是其中不得不提的“功臣”。

这是一部特殊的影片。首先是题材特殊,聚焦试飞员这个并不为人所熟知的职业:人民空军成立70年来,试飞员们成功试飞了180余种、超过2万架飞机,是国产飞机从无到有的幕后英雄。

其次是拍摄特殊,不论是中国飞行试验研究院(简称试飞院)、试飞烈士陵园等场地,还是歼-16、歼-20等战机,以及那些堪称“魔鬼式”的日常训练,许多内容都是第一次出现在大银幕上。

作为片中大队长张挺的饰演者,胡军早在24年前就在电影《冲天飞豹》中演过试飞员。“上世纪90年代我们去西安阎良(试飞院所在地)时,那还是很荒凉的一个地方;如今不光是武器装备,包括整个机场的建筑、设施,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对《环球人物》记者说。

不止设备,新一代试飞员也已经成为科技型人才。如同电影里王一博饰演的雷宇,他们懂技术、懂外文,有丰富的理论知识和实践经验,“是真正把蓝图送上蓝天的人”。

“唯一没有变的就是激情,这帮人太有激情了!”

最后再拉三下拉环

《长空之王》的故事主要围绕两代试飞员展开:雷宇展现的是新一代试飞员成长、成熟的淬炼,张挺则是体现了中生代的职责与担当。电影中,除了讲述两代人的飞行故事,还有不少笔墨聚焦他们的家庭和生活——飞行外的硬汉张挺,就是一个对妻儿温柔备至,对家庭有所愧疚的普通男人。

因此,电影也将惊心动魄的试飞戏、大场面戏和质朴无华的生活戏穿插推进,借此还原真实的试飞员故事。“我们拍摄的时候,导演身边永远都有一两位技术专家或者试飞员,每一个专业镜头都要问一句:这个动作合理吗?”胡军说,“我也是试飞员手把手教出来的,操控杆怎幺操作,检查飞机时按钮、掰手在什幺位置,蹬舵的时候一定要回头看……”

电影《长空之王》剧照,胡军在片中饰演大队长张挺。

长时间训练,一方面是为了不在表演中出现硬伤,但更重要的是对职业、对人物产生本能的认知。拍摄中,那封催人泪下的遗书被胡军改了不下20遍,“有一天晚上睡不着,干脆起来再写一遍”。

每一次落笔,胡军都对角色有了更深的理解和敬意。影片筹备期间,剧组专程去试飞员公墓祭拜。拍摄时,张挺对着同僚的墓碑倾诉,拍出来不到一分钟,其实胡军在那里坐了很久,既讲剧本上的台词,也说着自己的心里话,“聊到最后眼泪不停地掉下来”。

70年中,32名试飞员为祖国献出了生命,平均年龄40岁,最年轻的仅仅22岁。张挺的谢幕戏,就是在试飞新机型时不幸牺牲。拍这场戏,胡军坐进模拟机舱,在里面停留了很久。“我在想那时的情绪该是什幺样的?人的反应究竟是什幺?他不会想我要当英雄,谁都不想牺牲,谁都想活下去。”胡军说,“怎幺表现呢?你不能光哭光嚷嚷,首先他是一名军人,其次他是一名专业的试飞员。”

胡军和导演提出,最后再拉三下拉环(用于战斗机紧急弹射),那是人本能的求生反应。“那个瞬间,张挺是很不甘心的,他会想我就这幺走了吗?好多事情我还没做,没陪爸妈去趟北京,没陪儿子踢一场足球,没跟媳妇补拍婚纱照,没看到最新机型成功呢!”

最后,张挺面对死亡,抬头看着天,对着对讲机说:“我已无法返航,你们继续前进。爸妈、老婆、儿子,我爱你们。”

这条拍完,导演说:“就是它了。”

不是为了情怀而拍情怀

张挺牺牲的戏,是全片情绪最浓的情节,也是观众最受触动的部分。首映礼时,一位老军人站起来对胡军说:“我真是服了你了,怎幺泪点全让你攥在手里了。”

《长津湖》的雷公、《长空之王》的张挺,硬汉胡军成了两部戏中最催泪的存在。在他看来,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些英雄角色不仅有“神性”,更具有人性。如同张挺的拉环,雷公的牺牲也并非“直给”的催泪。《长津湖》前半部分,原定雷公的形象非常冷酷,胡军则通过设计一些小细节把人物热爱生活的一面表现出来,比如挂在耳朵上的简易扩音器、用子弹壳做成的烟杆等。

原剧本中,雷公在临死前对连长和指导员说:“要带好七连,争取把每个人都带回家……”台词很多很满,胡军和导演商量,最后压缩成了两句。一句是“疼死我了”,一句是“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他把口号式的谢幕,转化为充满个人情感的下意识表达。“他只是想回家,落叶归根,不想留在异国他乡。”

胡军在电视剧《天龙八部》中饰演乔峰。

胡军在电影《长津湖》中饰演雷公。

剧集《黑土无言》剧照。

恰恰是这些回归人性的呈现,让两个传统式的英雄角色引起了观众更深的共鸣。“以前我们看所谓的主旋律,高大全的人物形象是符合年代需求的。但如今,观众需要回归真实感,而不是举着胳膊喊口号的主旋律。”胡军说,“没有必要说主旋律就必须是‘主旋律,非要把这个主题单拎出来,而是应该通过演员演绎、电影表现,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大家自然会感受到你想表达的情感。”

演过许多英雄人物之后,胡军对这种类型的角色有了自我要求:“不是为了情怀而拍情怀。”

《长空之王》路演第一站就是阎良的试飞院。胡军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放映场面:一个大机库里,两架歼-11停在两边,打着蓝色的光,中间是一个巨大的银幕,2000多人一起观看。坐在胡军旁边的是一位试飞员,他全程没有出声,默默落泪。观影结束,他用力攥了攥胡军的手,然后转身离开。

一切感动,尽在不言中。

速度太快,想认真都认真不起了

乔峰、项羽、赵云、雷公、张挺……胡军担得起“英雄专业户”的名号。2018年,他参演李六乙导演的话剧《哈姆雷特》,很多人都怀疑:“硬汉怎幺演忧郁王子呢?”李六乙说:“胡军一站上台,大家就知道这是个英雄。但当英雄把自己的忧郁和彷徨展现出来,戏剧张力会非常大。”

某种程度上,这种反差就是胡军能将一个英雄角色诠释得深入人心的原因:他总在寻找英雄身上一些反英雄的特质。就像在乔峰身上,他不仅看到武侠世界的侠肝义胆,也看到了乔峰与阿朱儿女情长里的坚决、单纯和执着。“有人味儿,是真男人。”

人味儿,是他在采访中经常提到的词。讲到儿时看过的电影,《乌鸦与麻雀》《龙须沟》《聂耳》《青春之歌》;讲到自己崇拜的演员,石挥、赵丹、于是之;讲到父亲、大伯作为歌唱家的创作经历,在海上与水兵同吃同住,在蒙古包沉浸地体验生活……

“因为他们经历过那个年代,生活在那个年代,演出的真实感是我们无法替代的。一个演员在一个时代、一个社会氛围里浸泡了很长时间之后,出来的东西才可信。”他话锋一转,“可是,现在速度太快了,不论是电影和电视剧,都太快了。”胡军怀念读书时、刚入行时那种排练、读剧本,一点点抠、一点点打磨的时光,但现在“想认真都认真不起了”。

“只能保有自己的坚持,私底下多去琢磨,不能因为外界的速度就对自己放低要求。”胡军对自己的要求,就是尽可能塑造一些更有创造性的角色,比如去年杀青的剧集《黑土无言》。在这部东北题材的悬疑剧里,胡军饰演了一个完全不英雄的底层小人物。

“演员们分两种,一种演自己的自然状态,就是可以把控的状态;还有一种就是创造性的,去塑造一个完全跟你不相关的人物——这个角色就是这样的。”

胡军认为演员最重要的就是发现自己的可能性,他把这个职业比作一块胶泥,既通过思考和身体塑造角色,也通过角色和舞台塑造自己。

“这就是表演给我最大的愉悦。”胡军说。

胡军

1968年生于北京,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1991年进入北京人民艺术剧院从事话剧表演,代表作品包括《天龙八部》《楚汉风云》《西安事变》《长津湖》等。2023年4月28日,由其主演的电影《长空之王》上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