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晔
吴彬
作为中国武术界泰斗级人物，吴彬身上的光环很多。他培养了李连杰、甄子丹、吴京等一众功夫明星；他的学生在各类武术大赛中拿过超百枚金牌；许多美国人也折服于他的魅力，称他为“Master Wu（吴大师）”。
但他很低调。“说实在话，我只是个武术教练，有幸为中国武术的发展作过一点儿贡献。大家叫我吴教练，我就很高兴了，现在大部分人都叫我吴老头。”他笑呵呵地对《环球人物》记者说。
比起一般的“老头”，87岁的吴彬更显精神。“我心脏各方面都没问题，现在还能爬山呢，跟我同年龄的那些武术老师都没我身体好！”他对此颇为得意，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从柜子里拿出3大本相册，任凭记者随意一指，都能绘声绘色地讲述那张老照片背后的故事。
当记者好奇他的养生秘诀，他反应极快，幽默作答：“（靠）基因。”这也让记者瞬间理解了吴京为何曾将他形容为“坏老头”——“这个‘坏是褒义词，是一种智慧，他会化解很多东西，和他走近了会发现，他是一个老小孩。”
2024年1月，吴彬（右）在北京家中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本刊记者 侯欣颖 / 摄）
童年时期的李连杰（中）在训练。
挖到“好苗子”
1970年，在北京什刹海业余体校（以下简称“什刹海体校”）当教练的吴彬意识到，自己过去几年“走错了路”。招生时，他招的都是中学生，一周只能来练习两三次，到了初三、高三，许多学生要准备升学考试，干脆不来了，前功尽弃。“这给我一个教训：学武术的小孩还是得从小学‘抓，学校还得离我们体校近，方便他们放了学就来练。”
他开始在附近的北海小学、皇城根小学、厂桥小学等学校物色学生。第二年，他终于挖到了一棵“好苗子”——8岁的李连杰，短跑速度快，跳远可以跳2.2米，爆发力强，柔韧性也好。
那时每天武术训练结束后，吴彬就骑着一辆二八式自行车，后面坐着李连杰，穿过老北京的一条条胡同，把他安全送到家。可对年幼的李连杰来说，这样的温情还不足以抵消训练时的痛苦。他曾在节目中坦言，起初想放弃武术，母亲心疼他训练辛苦，对外说是她不让孩子继续练了。
吴彬理解李连杰母亲的想法。“李连杰2岁的时候，他父亲就去世了，母亲带着5个孩子生活，李连杰是其中年龄最小的一个。他母亲当时就是怕孩子万一武术没练好，再把身体练坏了。”为了挽回“好苗子”，吴彬有空就往李连杰家跑。有次临走前，他把李连杰拉到一边说：“你很聪明，长大后做什幺都可能成功，也不是非得要练武术，但记住一句话：做人呐，要做英雄，不要做狗熊。”听罢，李连杰决定回体校继续练武。
吴彬的努力是对的。什刹海体校的孩子们很快在武术比赛中取得亮眼成绩，李连杰更是其中佼佼者。1974年，11岁的李连杰在中国武术比赛中获得少年组第一名以及全能冠军；同年，他跟随中国代表团访美，到白宫表演；次年，他参加第三届全运会，拿下武术套路比赛的全能冠军。
但眼瞅着李连杰这批学生即将升入中学，吴彬又开始犯愁：业余体校是不是很难留住这些“好苗子”？思来想去，他找领导提建议：“咱们是不是该成立专业的北京武术队了？”就这样，日后创造无数传奇的北京武术队成立了，吴彬成为这支队伍的首任总教练。
“半路出家”
很多人不知道，吴彬其实是“半路出家”学的武术。他1937年出生于浙江湖州，“七七事变”后，父母带着他举家逃难到上海。7岁时，他常在上学路过的书摊上看武侠题材的小人书、连环画。长大一些，他开始看武侠小说。“我家里没人喜欢武术，周围也没有练武术的人，所以我对武术最初的印象就是从这些书上来的。”吴彬说。
但他并没想过自己会走上武术之路。他喜欢体育，高中时担任校队的足球队长，因为个子矮、力量小，体育老师建议他去练练举重，没想到成绩也还可以。高三毕业前夕，班主任说要建议学校保送他去上海师范学院念体育系。吴彬十分高兴，结果骑车回家路过上海交通大学时，看到门口的横幅写着“中央体育学院（现为北京体育大学）招生”。他一琢磨，决定考中央体育学院！这一考，他还真考上了。
当时，举重、摔跤、拳击、击剑、武术在一个系。吴彬被安排在举重班，主修举重，辅修摔跤。乐呵呵地练了一年多，有人提醒他说：“你以后要是想去中学当老师，中学可没有举重和摔跤这些项目，得考虑练练其他的，比如武术，在中学里就比较好开展工作。”吴彬觉得这话不无道理，但真正下定决心转学武术，是在1960年。“因为1959年办了第一届全运会，比赛结束后我们学校搞庆祝会，武术班的同学们都上台表演，我看完感觉真的太棒了，就写申请转去学了武术。”
转到武术班后，吴彬面临的最大挑战是柔韧性不够。每天早上5点，他就跑到离学校不远的圆明园，练习上千次踢腿、劈叉。3个月后，他踢腿能踢到脑门了，劈叉也能完全劈下去了。又练了一年多，他参加北京市的武术比赛，查拳和棍术拿了冠军，剑术和枪术拿了亚军。在外界看来，吴彬是天赋型选手，但他很谦虚：“也不是天赋，既然练这个，就是要下功夫。”毕业后，他被分配到什刹海体校当武术教练，秉持着对武术的热爱，不断精进水平、挖掘人才，这才有了后来的故事。
“电影圈里处处有他的影子”
1982年，李连杰主演的首部电影《少林寺》打破了华语电影中国内地票房纪录，也掀起了“武术热”“少林热”。鲜少被人提及的是，这部片子成功前，内地武术界和香港电影界曾有过一部磨合之作——《塞外夺宝》。当时，在统一安排下，包括吴彬在内的北京武术队部分成员赴港协助拍摄该片。由于人手不够，吴彬还临时上阵救场，剃了光头，扮演一位护送舍利子的老和尚。
“当时可能是在拿这部电影做实验。毕竟我们的人不懂电影，也不会电影里那些打法。大家不断磨合，看拍什幺、怎幺拍、怎幺用人才合适，这之后，就开始拍《少林寺》了。”吴彬说。
1983年，吴彬（左二）对李连杰（右二）、甄子丹（右一）进行武术训练。
拍《塞外夺宝》的那段日子让吴彬感触良多。他意识到，电影既是向世界推广武术的好路子，也能成为武术运动员退役后的出路。尽管他后来并未投身电影圈，但“电影圈里处处有他的影子”。
甄子丹是他收进北京武术队的。两人初见是在上世纪80年代初，吴彬带队去美国波士顿交流，甄子丹的母亲恰好在当地开武馆。借此机会，甄子丹表演了一番，吴彬看后表示：“这孩子如果回北京，肯定在武术方面有发展。”甄子丹的父母听进去了。《少林寺》电影大获成功后，他们带着甄子丹和他妹妹到北京来找吴彬，希望让两个孩子进入北京武术队训练。但因妹妹没有基础，吴彬只留下了甄子丹一人。
那时，甄子丹已年近20岁，和吴彬当年转班后面临的难题一样——腿太硬。“我当初是玩命练出来的，他也得经历这个过程。他硬练还是有一定难度，我就让他跟女队一起训练，先解决柔韧性的问题。”吴彬说。后来，甄子丹从北京回到美国，赢得美国武术冠军，再后来成为知名功夫影星。
而另一位功夫明星吴京走上电影路，同样和吴彬有关。吴京6岁进入什刹海体校学武，后考入北京武术队。当时队里很多人都出去拍戏了，他也想去，吴彬让他先别着急，再多看看、多练练。他就去书店里买了好多电影方面的书，没事就翻。
“他对拍电影这事很上心，我一看这样，就跟《少林寺》导演张鑫炎说，我这儿有个小队员，他想拍戏你看看行不行。张导看完觉得可以，说要根据吴京的形象量身定制一个剧本。”吴彬回忆道，“结果一年多后剧本出炉时，吴京的身高已经从1.5米蹿到1.65米，不像剧本里的小孩子了。张导只能改剧本，最后改成了《少林小子闯情关》。”
2005年，吴京在电影《杀破狼》中客串一个反派角色，和甄子丹来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打戏，这场戏至今被网友拿来对比两人的功夫。
而在吴彬看来，不论是李连杰，还是甄子丹、吴京，三个人都对自己的专业很下功夫，“学武术是武术，拍电影是电影，都有一种不服输的精神”。
弟子们也都没忘记师恩。有一回，吴京和甄子丹在聚会中相遇，师兄弟立马合体给吴彬发来视频：“吴头儿，我和您另一个徒弟在一起呢，我们在这儿给您送祝福！”最近，吴彬收到了李连杰寄来的新书，笑着打趣：“这小子出书啦！”
吴京（左）和李连杰（右）参加吴彬80岁寿宴。
希望“武术入奥”
曾任中国武术协会主席的张耀庭，写过六个字送给吴彬：“天下第一教头。”面对如此高的评价，吴彬连说“不敢当”。但成绩不会说谎。他筹建的北京武术队自成立后，12年间包揽了11届全国武术比赛团体冠军，唯独没拿金牌的那届，是因那年他们全队访美。说起这些荣誉，吴彬一再强调：“这是所有队员和教练共同努力的结果。”
吴彬将许多精力投入到在海外推广中国传统武术上。在他看来，这是一件十分重要的工作。1974年，他随中国少年武术团访问日本时，遇到了日本拳师宗道臣。在活动中，宗道臣说：“我年轻时曾到中国学习少林寺拳法，回到日本后组织成立了日本少林寺拳法联盟。如今，我把正宗少林寺拳法在日本发展起来了，但中国已经没有了。”这话让吴彬心里十分不舒服。“我们中国是武术的发源地，怎幺会没有少林寺拳法呢？”吴彬憋了一口气，让孩子们上台表演了正宗的中国功夫。“当时观众看完全部起立鼓掌。等我们离开日本前，宗道臣讲话就变了，说中国少年武术团的表现非常好。后来，他还多次率弟子到中国来交流。”
这些年来，吴彬经常去国外授课，还专门编写了易于当地受众掌握的武术教材。他希望“武术入奥”，也清楚地知道这件事的难点：中国功夫很有名，但如何能让大家认可它作为奥运会的一个竞技项目呢？“刀枪剑棍，拳打脚踢，手眼身法步，这些东西我们中国人懂，但很多外国人不知道怎幺回事，裁判规则、打分规则他们更是搞不明白，这样就很难办了。所以，我们要抓住一切机会向海外人群介绍、宣传中国武术。”
吴彬非常支持武术进学校。他认为，武术不仅仅是体育，也是文化，“忠义礼智信，武术文化里讲究的这些东西是很好的”。武术也可以理解为制止暴力、冲突的能力和技巧，“止戈为武，让小孩子们学学武术，有一个好身体，才能更好地建设保卫国家”。
7年前，在80岁寿宴当天，吴彬送给徒弟们特制的剑，每把剑上面都刻有“精、气、神”3个字。他觉得，人就得活出“精气神”来，基因之外，或许这才是健康长寿的良方。
吴彬
1937年出生于浙江湖州，着名武术教练，中国武术协会原副主席，现任中国武术研究院专家委员会专家，培养出众多武术冠军及功夫明星。
